元旦过后不久便是春节。两天前，隔壁的那对夫妻来和田小可辞行，说是要回家过年。数日前，安心也请了一周的假，提前回了老家。
至于陆玖万，他早在学校放假后就离开了洛州，倒不是为了过年，而是辗转多地的图书馆为毕业论文查阅资料，估计要到春节前夕才能回来。
所有人都在忙碌，只有田小可百无聊赖地窝在家里，看了一部又一部的电影。她以前也是独自过节，不觉怎样，现在倒觉得有些空虚与无聊。
她想，许是最近习惯了热闹的缘故。
田小可盘腿坐在地毯上，怀里抱着一个靠枕，昏昏欲睡。屏幕上播放的是多年前的贺岁电影——《东成西就》，田小可很喜欢这个片名：无论在东，还是在西，都可以取得成功。这是那个时代才有的自信与笃定，蓬勃与朝气。
真是一个百花齐放、包罗万象的时代。正如片尾曲中所唱的：“谁是大英雄，是通非通，问世间有几个绝对出众，南北西东，不去顶拜，也不去跟红。”
她小时候爱热闹，只喜欢看这类影片，年复一年，不厌其烦。长大后变得深沉，反而更喜欢另一部影片——《东邪西毒》，也是年复一年的看。
现在再重看《东成西就》，心境又有所不同，电影再喧闹，也挡不住心底的冷清。甚至以往觉得热闹有趣的场景，如今反倒隐隐感到悲伤，生出无限愁思。
终究是心态不同了。
沙发上传来一声震动，唤回了她的思绪，是陆玖万发来的微信消息：在做什么？
田小可扫了一眼时间，十二点十三分，正是午休时段，陆玖万的作息比较规律，基本都在这个点给她发消息：在看电影，学习结束了？中午准备吃什么？
陆玖万：在影院？
田小可：家里。
田小可从小就不喜欢电影院，总觉得里面的气味很难闻，闷闷的，让人喘不上气来。小时候为了完成学校安排的观影任务，勉强去过几次，后来再没自己去过那里。
不过，都说电影院是约会圣地，若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去，想来也不算太难接受。却不知道陆玖万爱看什么电影，和她的喜好是否相同。
正想着，似心灵感应一般，手机再一次震动，又跳出了一条消息：我在门外。
田小可的大脑忽然宕机，重启了数次，才终于成功。她急忙掀灭屏幕，举起手机充当镜子，再三确认仪容还不算太遭，才起身走到门口，轻手轻脚，开了一条缝。
冬日的气息从狭小的门缝钻进来，令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陆玖万捧了一束蓝紫色绣球花，含笑站在门外。
分别半月，乍见之下，竟有几分陌生。
“快进去！”陆玖万扫了一眼田小可的衣着，忙快步走进屋内，关上房门，阻隔了冷气，“怎么穿得这么单薄。”
田小可挪步到陆玖万身边站定，有点不知所措，她用双手胡乱绞动睡衣下摆，整个人看上去略显局促，说话也是磕磕巴巴的：“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闻到他身上的寒气，才有了些许真实感，心仿佛落了地。
“八点多。”陆玖万眉眼带笑，把花塞进她的怀里，指尖和花束也都带着丝丝寒气，“随便买的，也不知道小可喜欢什么花。”
“真好看，我很喜欢。”田小可凑近花束，轻嗅香气，脸上是难掩的喜悦，语气里也带着雀跃，“可是没有空花瓶……”
“一会儿去买。”陆玖万脱下外衣，牵起田小可的手，朝客厅走去，“咱们在哪儿过年？”
“啊？”田小可一时没弄懂他的意思。
“我那里，还是你这里？”
“你不用陪叔叔阿姨吗？”田小可小声询问。
她压根没想到陆玖万会陪她过年，毕竟他有家人，有亲友，有自己的生活交际圈，不可能事事围着她，尤其像春节这种重大节日，自然是家人更重要。
“他们去度假了。”陆玖万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厨房，迅速做出决定，“还是去我那儿吧，做饭方便。”
“哦。”田小可自然无法反驳，虽然还没做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准备，但总不能各回各家，各过各的吧。
“东成西就？”陆玖万搂着田小可，坐在沙发上，“怎么不继续放？”
田小可哪儿还有心情看电影啊，直接关掉了投影仪：“不看了，怪无聊的。”
“那就去换衣服吧。”陆玖万笑着说，“咱们去超市买点年货。”
“好，你先喝点水，我马上就好。”田小可安顿好陆玖万，一溜烟钻进了卧室。
十几分钟后，田小可换了一件有收腰设计的红色短款上衣，下身搭了一条同色伞裙缓步走出卧室。
明艳中带着几分娇俏，令陆玖万眼前一亮。
田小可双颊微微泛红，怀里抱着一件羽绒服，小跑到陆玖万面前：“走吧。”
“衣服穿好再出门。”陆玖万把田小可拉进怀里，套上羽绒服，轻声说，“外面冷，去拿个围巾和手套吧。”
田小可摆手：“怪麻烦的，我从来不戴这些东西。”
“你呀——”陆玖万轻戳田小可的额头，从外衣口袋掏出一双墨绿色男士手套戴在她手上，又摘下自己的围巾套在她的脖子上，“先戴我的。”
陆玖万的围巾很长，一圈一圈，绕了许久，田小可屏住呼吸，乖巧地站在原地，任由对方把自己包成一个粽子：“玖万，我要喘不上气来了。”
“太紧了？”陆玖万松了松围巾，给她留出一点活动空间，“好点没？”
“不是……”田小可的大半张脸都被围巾遮住了，她勉强抬起下巴，小声嘟囔，“太暖和了，热得喘不上气来。”
陆玖万把田小可的羽绒服拉链拉到顶部，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忍一忍，出去就好了。”
“哦。”田小可乖乖点头，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好了吗？可以走了吧？”
“等一下。”陆玖万俯身蹲下，重新为田小可整理脚上的鞋带，“不会系鞋带，还爱穿有鞋带的鞋子。”
“有鞋带的好看啊，胡乱系也好看。”田小可话音刚落，就看到了陆玖万投来的目光，脑筋一转，急忙改口，“认真系得更好看。”
陆玖万哑然失笑：还真是机灵，懂得人在屋檐下要低头的道理。
田小可偷偷吐了吐舌头，也觉得自己很是机智，逃过一劫。
……
从腊八开始，年味就愈发重了，到了小年这日，大街小巷早已张灯结彩，挤满了采办年货的人，每个人都拎着大包小包，喜气洋洋的。
超市门口的一条街摆满了各色摊子，除了售卖年货，还有各种小玩意。二人刚走近，田小可就被一个铺着红绒布的小摊吸引了目光，逆着人群挤了过去，站定在一堆挂件前，摘下手套，仔细翻找。
陆玖万不明所以，紧紧跟在她的身后，轻声询问：“在找什么？”
田小可自顾自地翻找，并不回答他的问话，过了一会儿，她的眼前忽然一亮：“竟然真得有！”
陆玖万循声看去，只见田小可捞出一个挂件握在手心，“什么呀？”
田小可转身望着他，眉眼弯弯，缓缓摊开手心。
那是一枚麻将牌样式的挂件，做得精巧，几乎和真牌无异。田小可手里拿的这张牌是“九萬”，恰好与他的名字同音。
田小可迅速买下那枚挂件，挂在自己的钥匙链上，像是生怕被人抢先买走似的。她把钥匙链举到陆玖万面前晃了又晃，眉毛高挑，表情很是嘚瑟，嘴里不住地重复：“九萬，九萬……”
也不知是在叫他还是叫牌。
陆玖万忍俊不禁，趁她不备，一把夺走了那串钥匙。田小可连忙踮起脚尖伸手去抢，奈何身高不够，屡次失败，她死死攥住陆玖万的衣袖，不肯放弃：“给我，那是我买的！”
“不和你抢。”陆玖万反握住田小可的手，笑着说，“等一分钟，给你看样东西。”
“看什么？”
只见陆玖万转身背对田小可，捣鼓了一会儿，然后把那串钥匙交还给她。
田小可狐疑地看向陆玖万：挂件还在，也不知他做了什么。
“仔细瞧瞧。”陆玖万笑得狡黠。
“什么也没少啊。”田小可捧着那串钥匙，翻来覆去地研究，“你到底拿了什么呀？”
陆玖万见对方实在傻得可以，忍不住敲了敲她的头：“就一定是少了什么吗？”
“啊？”田小可恍然大悟，“多了一把钥匙？”
陆玖万含笑点头：“家里的。”
家，多么遥远又陌生的词汇。古人说，心安处即吾乡。同样的，家人所在之处，即家也。
三年了，她没有了家人，也没有了家。小屋布置的再温馨，也只是一个住所，一个容身之地，没有了“人”，它永远也不能称之为“家”。
手中这把钥匙打开的不只是“家门”，更是“心门”，是一颗孤独已久的心。
田小可攥着那把钥匙，像被炉火烘烤过，心底暖烘烘的，她佯装淡定，把钥匙串放在手里颠了颠：“怪沉的。”
“我帮你拿？”陆玖万假装要拿走钥匙，却被田小可一把护在怀里，“不要。”
陆玖万莞尔一笑，伸手搂住田小可的肩膀，朝超市的方向走去，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