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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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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的人间,被肃清过的官道上悄无人烟,只有束着红绸的送嫁车马在不停地走着。

    这队车架是朝廷送太子之女——昭阳郡主孟弗前往淮州同淮王魏栾成婚的车驾。

    夕阳渐落,在马车里枯坐了一天的孟弗搓了搓有些发麻的手。她拉了拉身上略显沉重的婚服,嘴角微动,脸上露出一个苦笑。

    说来可笑,她生在皇家,虽说受天下万民的供养。但在那淮王还未谋反前,她孟弗不过是东宫中最默默无闻的那个透明人。

    若不是这桩如烫手山芋般的婚事,她从不知宫里面的那些个人精居然比京中最有名的戏子还能演。

    明明前几天还对她视若无睹、百般排挤,这赐婚圣旨一下就立马对她各种阿谀、万般奉承。

    在这桩婚事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命运就是待到及笄之龄嫁出去,作为太子的棋子来为他拉拢一位朝臣。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如同昭君般的人物。

    不比其他受宠的皇室女,可以肆意出京游玩。孟弗在宫中的这些年极少出游,更别提去离京千里之遥的淮州。在东宫熬着的这些年,她给自己设想了许多种逃离京城的方式,却从未料到眼下的这一种。

    想着想着,她就不由地想到赐婚圣旨出来的那一日,她的生母白良娣竟难得地踏入她的闺房。

    当时的她,没有注意到白良娣进屋后眼中闪过的嫌弃之色,只还在傻傻地以为母妃终于能将目光转移到她的身上了。

    这些年独自一人在皇宫里磕磕碰碰地长大,她现在早就不再奢求母妃可以长长久久地关注自己。现在的她只希冀偶尔的关心就够了,哪怕这只是白良娣为了好名声做戏也罢。

    可她却不知,白良娣这一次竟然是给她带来一个让她听完就如坠深渊的消息。

    盯着白良娣绘着深红唇脂的嘴唇,她的红唇一张一合,恍若一张刚刚嗜血的凶兽正在展示自己的战利品。

    等听清她究竟说了什么的时候,孟弗觉得在那一瞬间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整个人都像坠入冰窖一般。

    “孟弗,不要再任性了。你早晚都要嫁人的,这早嫁晚嫁不都是嫁。那魏栾怎么说都好歹是一方王侯。若你不是太子之女这么好的夫婿哪能轮到你。”

    身穿着华衣美服的妇人坐在小几旁语重心长地说,一边说还一边将孟弗有些发颤的手拢到手心。

    若不看这妇人面上那副不自在的样子,孟弗当真要以为她这是一副慈母心肠,这一番话全然的是想替女儿找一个好归宿。

    将被白良娣紧紧握在手心的手抽出,她直直地看着白良娣的眼。不知什么时候,泪水竟悄无声息地充满了她的眼眶。

    “对,他魏栾是一方王侯不错。那母妃怎么不说他还是叛臣出身呢?怎么不说他茹毛饮血,声名可止小儿夜啼呢?”

    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发毛,白良娣不自在地将手收回绣着织锦芍药的大袖。

    这个女儿自幼就跟她不贴心,要不是太子应允了只要孟弗肯乖乖地嫁给淮王,下次去见岑大儒的时候就会带着培儿去,她才不会自找没趣地来呢。

    在白良娣的眼中,用一个不贴心的女儿去给乖儿子换得岑大儒的指教可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了。毕竟,太子向来只肯带皇长孙去找岑大儒。

    “你父王已经去跟圣上请旨了,此事已成定局,你就好好准备准备吧。魏栾无父无母,你嫁过去只要笼络住魏栾,还怕没有好日子过吗?到时候,别忘了培儿才是你的亲弟弟。”

    自觉跟她无话可说,白良娣话音刚落就伸手让身侧的宫女将她扶起来。她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好像她此行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来通知孟弗这桩婚事一样。

    “在母妃的眼中,只有他孟培才是您的孩儿吗?那我呢?我孟弗在你眼中到底算什么?”

    孟弗看着白良娣窈窕纤细的背影问道。她告诉自己不要哭,不值得哭,可话还没说完泪还是就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用手背将脸上的泪痕抹去,她红着眼盯着白良娣的背影,好似这样就能盯出一个结果来似的。

    “自我生下来,母妃可有正眼看过我一眼?若不是此番皇祖父需要一个皇室女去拉拢魏栾,您同父王只怕早就忘了东宫还有我这一号人了吧。”

    听到孟弗的这一连声的质问,白良娣停下脚步。她身上绣满冰冷金线的华服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好像浑身都浸染在至高无上的权力之中一般。

    她驻足在孟弗的闺房门口良久,久到殿外传来赐婚的嘈杂声,眼底才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她轻笑一声,可是口中说出的话却比寒冰还冷。

    “你要怨,就怨你不是从太子妃肚子里出来的。生在我这个良娣的腹中,这就是你的命。”

    听到她的话,孟弗像被抽去浑身力气般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张了好几次口,她才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我最该怨的,不应该是我不是男儿身吗?”

    这桩婚事彻底将她心中希冀的那点零星微末的父母之情抹去了。既然话已至此,他日就要远嫁淮州,她现在索性就将这么些年一直深藏在心里的话一并都问了出来。

    毕竟,此去淮州不知日后可还会有再见之日。

    十六年前,太子大婚迎娶太子妃,同时也纳了两个良娣,白良娣便是这两个良娣中的一个。

    入了东宫不久,太子妃同白良娣就都有孕了。从此白良娣就开始与太子妃处处争锋,她铆足了劲要先太子妃一步生下皇长孙。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在白良娣诞下一女的次日,太子妃就生下了皇长孙孟圭。

    于是生下孟弗未出月子,白良娣就开始调理身子,不到一年就生下了皇次孙孟培。这个她千辛万苦求来的儿子,自然被她牢牢地捧在掌心。

    可是人只有一心,哪能二用。白良娣这些年怎么溺爱孟培就有如何的漠视孟弗。而在这素来踩低捧高的深深宫苑之中,一个连生母都不在意的孩子,还会有别人在意吗?

    在东宫如同草芥般地长大,就是有脸面一点的宫女内侍都敢来踩她一脚。孟弗活得小心翼翼,满心只等着嫁出去能过上一点好点的日子。

    纵使不得夫君宠爱,可身为皇家郡主的她也不会过得太差。

    谁知这点希冀都被他们无情地打破。淮王魏栾是这几年宴朝有名的逆臣,不过三年就将宴朝的城池攻下了五座。而苦于没有实力出众的将领可与之匹敌的宴朝,被逼无奈,圣上只好派人去求和。

    双方议和后,魏栾受封淮王,向皇室求亲,要同皇室联姻。

    魏栾他就是匹没有拴上辔头的野马,这桩婚事明眼人都知道是祸非福。一旦魏栾再度与宴朝为敌,这位淮王妃就率先会被推出来祭旗。可太子为了搏圣上欢心,还是主动请缨要嫁女儿。

    东宫是有五位郡主,只除了孟弗她们都是生母的掌中宝。一听到东宫要嫁女的消息,孟弗就知道自己可能逃不过了。

    原先她还曾希冀着白良娣可以惦念那稀薄的母女之情可以在太子面前为自己说一句话,却不想她来就是为了劝她乖乖认命出嫁的。

    想来也是,这皇室中人自来如此,哪怕是鸡肋,他们也要去榨干最后一滴精血,才肯舍弃。

    “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何必闹到如此难堪的地步。你日后还是要靠着培儿的,只有培儿好,你才能真正的好。自古出嫁女没有娘家撑腰的哪个能落得好。趁早认清楚这个道理,扶持培儿,才是你唯一能够逆天改命的办法。”

    白良娣攥紧衣袖,仰着头将泪给逼了回去。她同太子妃同为一品文官之女,在闺中两人便有诸多不和。可入了东宫,却一人为妻一人为妾。

    她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太子妃却和她又同时有娠。同样的十月怀胎,太子妃生下的就是万众瞩目的皇长孙,而她只生下了一个不受期待的女儿。

    明明在闺中,两人还同为京中贵媛,平分秋色。怎么嫁入了东宫这差距却越拉越大,这落差叫她如何甘心。

    所以她只能将一腔不忿之情都寄托在唯一的儿子身上,只待有朝一日能有母凭子贵的一天,好彻底将太子妃踩在脚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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