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王家大宅子从早晨起就忙忙碌碌的。
王家三姑娘王相茹今日要启程回汴京，她在临安置办了海量的物件，全要装车带回去。
布料衣物、胭脂水粉、风味小吃、特色干货、还有字画泥人，装了两车都还装不下，普通人家举家搬迁也没有这么多行李。
下人匆忙地来往搬运，试图把她的东西塞进两辆车里，不然浩浩荡荡的车队在路上太过扎眼，若是碰见山贼流寇就麻烦了。
王相茹自己倒是悠闲地梳妆打扮了半个时辰，就算要长途赶路她也要精致靓丽。
她穿着罗裙，扭着身子走进了四弟的院子。一进门就毫不客气地喊：“四弟，你人呢？快出来。”
四弟王相彦正坐在书桌前看着什么书，听见她洪亮的声音微微翻了个白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整天坐在这儿看什么呢？”相茹从他手里一把夺过那本书，前后翻了翻，又看一眼封面，“《考工记》？这画的是什么啊，钟？车轮？还是太阳啊？怎么，四弟你不去考功名、进军营，你倒想当木匠？”
王相彦的姿势都未变一下，沉默地不回答。
相茹自觉无趣，说：“你姐姐我今天要走了。让你给我买的东西都买齐了吗？”
王相彦点点头。
“怀珍阁新出的泥人让你给我多买几套，买了吗？我可是要进宫送给大姐的，可不许出差错。”
“三姐。”王相彦扭过身子来看她，说，“弟弟都给你买好了，也包装得精巧，你要送谁都拿得出手。”
“是吗，那就好。”她满意地转过身准备出去，又停下来问他，“几年不见你三姐，这回我要走了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相见，你是真真一点都不在意你三姐啊？”
王相彦抬起疲惫的眼皮看着相茹，微微地挑起蹙着的眉头，好像在说“那不然呢”。
王相茹见他这副德行，气得把手里的书往弟弟身上一丢，说：“你这弟弟跟没有一样！”说完跺着脚气冲冲地出了他的房间。
三姑娘走了，王相彦的侍从江童正好从外面进来，凑近主子身边低声说：“公子，方才我见石忠拿了卷画出去。”
“他真去叶府偷画了？”
江童说：“肯定是买通了下人偷的，他一个糙人敢擅闯命官府宅，就算是……就算是二哥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王相彦弯腰去捡拿本被姐姐打掉在地的《考工记》，慢慢地拂平书页上的褶皱，说：“知道了。”
“您要告诉林姑娘吗？”江童问。
王相彦低着头摸着撕烂的缺口，说：“算了。说了她也阻止不了二哥，只会让她生气。她要是知道二哥派人去她表姐家偷画，一定忍不了。跟二哥对上了对她没好处。”
“是。”江童点头说，“若是二哥能早日动身去福建就好了。”
“他的楼不开业，他是不会走的。要请他走就只能帮他快点把青楼筹备好。你就多帮帮他吧。”王相彦意味深长地看了江童一眼。
“是。”江童应声退下，心想，主子让他巴结高阳公，他正是求之不得呢。
林谷雨挽着顾妍的手臂，顺着西湖边散步。
方才她们路过了一片施工地，吵闹喧哗，又扬起尘土，很是惹人恼火。她们走了好久，走过了渡口才寻得些清静。
远处的雷峰塔塔尖在澄澈的天边高高耸立，白云和碧绿的湖面反射着春日的阳光，天地间又有春日的嫩绿的枝芽衬托，显得明媚又干净。
“画稿被人拿走了？”谷雨轻声问。
顾妍点点头，说：“这几日我都照你说的，天天呆在母亲房里，就等着那人再来。我画了好几幅画稿，只有细微处有些差别，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又多放了几卷在桶里，塞得满满的。昨日吃完晚饭回房一瞧，果然少了一卷。”
“这小贼还挺不机灵的，竟然直接偷走，她还真以为你发现不了。”
“等我把她揪出来，非要狠狠打她板子，再扫地出门不可。”顾妍皱着眉，很是生气。
“别气了。指纹都留着了，她跑不掉。你就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等事情过了，慢慢查。”
“查？怎么查？”顾妍不解地问。
“你请你母亲把下人的契书都拿出来看看，对比画上的那个指纹。那人看手印像是个女人，能出入你院子里不引起别人怀疑的人应该不多，一对比便知是谁了。不过……你若是要罚，被王相远知道了，也不知道他会出什么下招。”
“那我总不能把贼人养在身边吧？都敢进我房间偷东西了，我觉都睡不安稳。”
“妍姐姐，先别急。我再想想。”谷雨也皱起眉头细细思索起来。她看着湖边稀疏的几个钓鱼人，弓着背安静地坐在鱼竿后边一动不动，她自言自语起来：“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顾妍听了撅起嘴抱怨着：“好你个雨妹妹，你要钓鱼，却把我当鱼饵？”
“你别急嘛，让我想想。”谷雨想，就把它想做一盘棋，两方对弈，要赢得棋局就看谁想到的后手多。“王相远刚偷了你的画，咱们的却已经提前做好可以上市了。他得了此画一定是意图仿造。费了这么大番周折，他一定想狠狠赚一笔，等他投了钱、下了料，咱们直接上市新品，打他个措手不及。”
“对，对。”顾妍连连点头。
“然后——他堂堂一个国舅，被咱们两个‘小女子’摆了一道，他一定咽不下这口气。他既然都能买通你房里的下人来偷你的画，一定知道是我在经营管理。他就能知道我已经洞悉了他的阴谋，知道在你那下手毫无用处。你又有姨夫罩着，他何必为了这点小生意再铤而走险，找你的麻烦？”谷雨想通了，回过头安慰顾妍，“妍姐姐，你不必忧心，尽可以睡得安稳。这件事过了，随你怎么处罚那吃里扒外的小贼，还能杀鸡儆猴，以后你的院一定干净。我保证他也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那你的意思是，他会去转头找你的麻烦？”
谷雨点点头，说：“我倒没关系，我也不怕他。我怕的是我父亲，只要他不关我，怎么都行。”
“那你说，他会怎么找你的麻烦？”
谷雨深深吸了口气，说：“我也不知道。”她笑了笑缓解紧张的气氛，“咱们又不是奸诈之人，怎么以君子之心夺小人之腹呢？到时我就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一大车泥从驴车里倾倒在地上，工人又搬来一大桶水往土里浇灌。数位工人卷起裤筒，赤着脚在泥里努力地和泥。
“让他们动作快点，这批货咱赶着要。”石忠在一旁看工人劳作，叮嘱着监工，“本来是该三日内完工的，但这批货要的多，是平常的两倍，就给你们五日完工，做不完就别睡觉。准时做好打包送到店里，能提前是最好，提前一天就多赏一天的银两，刘工头，你看着办。”
“是。”工头点头哈腰，高兴地答应。他气势汹汹地指着工人们喊：“都给我麻利点，做不完不准吃饭。”
石忠转身上了马车，他还要从这郊区赶回临安城里去找人牙子，搜罗适龄少女给主君的楼做妓官，这几日跑上跑下忙得焦头烂额。
若是临安找不到合适的，他还得去周边城镇找。若只是长途跋涉累些也就罢了，他最不愿的是又要铤而走险，像上次一样去买通叶府下人，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石忠想，主君要是肯回汴京自己就轻松了，再不行，去福建巡查盐庄也好啊。
“看了这一个月，我觉着这制盐和制糖工艺很相似啊。”小康三人坐着驴车路过了一家盐庄，低矮的屋棚和晒盐场横贯了一里路，里头还飘起阵阵白烟。
佃农感叹道，“这福建的盐业和糖业一样兴旺。以前还只觉得江南好，江南富饶，没想到福建也真是块风水宝地。”
广南的蔗农也附和道：“是这样，不论是糖也好、盐也罢，都是蒸发水分，取其精华。制盐的技术倒也没有什么稀奇，甚至比制糖还要简单些。”
小康说：“李大哥，虽说工艺差不多，但却大不一样。食盐专榷，一般人可制不了盐，私自制盐可是大罪。咱还是断了这个念想吧，若是能行得通，二姑娘肯定早就想到了。”
“是啊。”佃农说，“但是市面上总有私盐流通，禁而不绝。但我看这家规模这么大，一定是官盐。你们说，这么大个盐场日夜不停地生产着食盐，这家的老板一年得赚多少钱啊？”
小康摇摇头，说：“这怎么是我们这种人能知道的。咱们现在也过得舒坦了，何必想那些不着边际的，还是安心帮着二姑娘干活吧。”
“康哥说得对。”
小康在颠簸的驴车上看着远处盐庄里冒出的白烟，心想，要能努力把新收购的两家糖庄替二姑娘做到这样的规模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