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蹲在自家院子晒的陈皮面前，见最后一点夕阳落下，彻底没了阳光才将陈皮收起来。她往晒好的陈皮上面撒了些细盐和白糖，装进了食盒里。
又取了早已备好的橘子罐头和起草的合同，带着在厨房帮工的侍女，匆匆去了叶家。
等到了叶家时，天已暗了下来。林谷雨轻车熟路地从偏门去了叶顾妍住的院子，而顾妍正在屋里翻着画册。
冬日的冷风吹得谷雨脸通红，冻得僵硬。好在一进屋便感觉到了炭火的暖意，谷雨舒服地长舒了口气。
“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顾妍略显疲惫的脸上满是惊讶。她的贴身侍女红茵将小侍女手里提着的食盒和书卷接过。
“明天你哥哥不是要进京赶考吗？我给我大哥做了些吃的，路上可以解乏，顺便也给表哥做了一份，特意赶着今天送来。”
“你哥哥和我哥哥一同出发，你不知道吗？你直接给你哥哥就好了呀，何苦多跑这一趟呢？天黑了，外头又冷，你看你手都冻得通红。”
谷雨倒吸一口气：“我竟给忘了，一心想着得在明天之前做好。真蠢。”
顾妍起身走到火炉旁，招招手让谷雨来坐下，她歪着一边头，皱着眉问谷雨：“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啊？”没头没尾的，上来就被顾妍凶了一句，谷雨有些发懵。
“你是不是对我哥哥还有情？”
“我……兄妹之情算吗？”
“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我自然说的不是兄妹之情。”顾妍叹了口气，“我虽然不太理解，但我尊重你的选择。可是我的哥哥怎么办呢。你这么好，退了婚又还要处处惦记着他，你叫他如何把你忘了？你不知道，退了婚这几个月，临安城的媒婆可要把我家门槛踏破了。母亲全都以哥哥在一心准备科考为由拒了。可是省考在即，哥哥若高中——不是我说大话——汴京城里的姑娘都要派人来说媒了。到时候如何拒绝？”
“为什么要拒绝？”谷雨鼓着两颊，嘟嘟囔囔地说道：“若有品行端正、门当户对的女子，结亲便是了。”
顾妍瞥了她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憋了许久才憋出来一句话：“到时候你别后悔就行。”
谷雨去拿了冰糖橘子罐头来，给顾妍喂到嘴边，又和她聊了聊绘画，才算把她哄好。
谷雨见她像是气消了，便拿出她起草的合同，给顾妍解释着，结果她好不容易弛缓的脸又沉了下来，说：“谷雨妹妹，你我姐妹之间还要这样防着，还要分得这么清楚吗？”
“我……我不是防着你，诚心可鉴。”谷雨有些慌了，也许她不该和顾妍提什么合伙合同。也许古代人仁义为先，不屑于用条条框框来保护自己的利益，尤其是感情好这样的表姐妹之间。
谷雨抓住顾妍的双手，蹲在她面前，万分诚恳地解释道：“你相信我，我绝对不是不信任你。你看，我写的是你我一人一半，你只需要画画便可，其他出资、管理都不用你操心，账本和经营等所有权利你我也是一样的……我这样费心也是以防意外发生，你我都无法控制的那种意外……”
“开个泥人铺子而已，能出什么意外？”顾妍反问道。
谷雨带着叶顾妍签了字、按了手印的合同出了叶府。
天已经漆黑，谷雨带着十五岁的打杂侍女匆匆地回家。她一路眉头不展。
明明是怀着好心，上下忙活了三天才做好的陈皮，给人家送去却碰了一鼻子灰。
但谷雨也不怪顾妍，若对换立场，她说不定根本做不到尊重她突然退婚的决定，说不定只会一心为自己的亲哥哥抱不平。
她不禁抬头望着天上被乌云半遮的月亮，想，表哥没有错，表姐没有错，我也没有错。一切都是因为穿越时空、被迫占据别人身份而导致的荒唐、错乱。她无法强迫自己接受原本是给其他人设定好的人生轨迹。既然上天要她回到一千年前，一定有它的理由。
想到这里，她的脚步快了起来。
昨夜林谷雨思虑过重，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才勉强入睡。但没睡多久就被小禾叫醒，她的头昏昏沉沉，睁开眼看窗外还是漆黑一片。
“姑娘，该起来了。不多时大哥就要出发了。”小禾轻声劝道。
谷雨听此，缓缓地撑起身子，揉了揉太阳穴问道：“给哥哥的鞋子做好了吗？”
“做好了。和您准备的吃食一起都收好了。”
谷雨起床洗了把脸，在梳妆台边坐下，瞧着铜镜里映着自己的脸，憔悴又疲惫，像是病了一样。她翻出抽屉里的胭脂往脸上轻扑，试图掩饰满脸的倦意。
她梳妆完毕后，踏着清晨的寒露，急急地穿过曲折的走廊往正厅走去，到了才发觉连三妹妹都来得比她早，哥哥也坐在厅里和父亲说着话。
谷雨恭敬地给父亲母亲请安。又让小禾把礼物拿上来，她走到大哥面前打开食盒说：“妹妹特地给哥哥准备了些冰糖橘子，酸甜可口，哥哥可以带着路上吃。”又打开装着呈批的盒子，说：“这个是特制的陈皮，若是路上颠簸，头晕恶心或是肠胃不适，可以含一片吃。”
大哥谷裕问：“陈皮？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东西。”
谷雨点点头，糊弄道：“是，我在秀州的老中医那儿学来的，我回家路上晕车都是靠吃它恢复的，效果很好。这里还有我给哥哥新制的鞋子，我特意在里头加了兔绒。汴京天冷，哥哥穿着它考试也不会冻脚了。”
“是吗？就谢谢妹妹有心了。”大哥点点头，对她笑了笑。
母亲依依不舍地不停唠叨着，大哥委婉地提醒：“时间不早了，改启程了。让表兄久等就不好了。”大家这才起身将谷裕送到门口。
马车早已备好，停在门前多时。母亲在和随行的下人确认行李是否带齐，而父亲则背着手有些出神地看着这一切，略显沉默。
哥哥在众人的目送下上了马车，不停地回头挥手，最终放下了帘子。
母亲噙着泪，低头用手帕去擦拭。
并没有人开口说话，但父亲却一片沉默中自顾自地说道：“我当年可是首次科举便进士及第，谷裕是我的儿子，能差到哪里去。”
当日下午，泥人师傅根据顾妍提出的建议做的第二版泥人到了林府。谷雨看了觉得满意，便包装好，差人送到叶府上。
谷雨本该亲自去一趟的，但昨天刚碰了钉子，今天哥哥们又离家进京，怕顾妍心情不好，自己去了要惹她烦心。
她又把剩下的陈皮装了一盒，附了一张手写的纸条，上面记着陈皮的功效和用法，让小禾送去王家给王相彦。
小禾听此，满脸狐疑，“姑娘，你怎么会认得王家的四少爷？”
“在上元灯会上认识的。那天去买橘子，他帮了我不小的忙，所以做好了也送他一份，就当是谢礼。”谷雨见小禾反应强烈，问道：“怎么了吗？”
“姑娘……您闺中待嫁，若传出去给外男私下送礼，恐怕不太好。”
“那就不叫府里的人，在外头随便找个打杂的送去，就说给四公子的。他看到是橘子皮便能明白了。”
“是。”小禾应着转身要走，但没走两步又折了回来，说：“姑娘，您还是不要和他走得太近才好。”
“怎么了？”谷雨不解地抬头问道。
小禾蹙着眉一脸担心的样子，说：“王家四公子名声在外，都说他流连花街柳巷，放荡不羁，性情乖张……”
确实，几次碰见他都是在青楼门口。但他好歹帮过自己多次，并不像是坏人。
可小禾也是好心提醒自己，于是她点点头敷衍道：“我知道了。但礼还是要回的，回了礼就两清了。”
小禾走后，她又叫小茉去账房借了个算盘，在房里打起了算盘。
算盘在现代早就被计算器、电脑给取代了，但谷雨的妈妈是个会计，从小便教谷雨怎么用算盘，谷雨甚至还去考了个珠算证书。
她当时只当考着好玩，证书的实际作用全无，连简历上都没有写它的位置。
没想到以前觉得最没用的技能现如今居然用上了。
秀州的泡菜生意和甘蔗种植产生的利润和费用越来越多，临安的盲盒店又开张在即，谷雨觉得不能再拖延下去了，是时候好好理一理账目。
但她并不打算事事躬亲，她的目标可不止于这几个小铺子，若是所有的账都自己记，那不得累死？
谷雨想着，把现代会计编制成册，以后每个生意都雇个会计和收纳，用她编的会计书来当内部员工培训手册，将事务下放，自己定期审计就好了。
她从书柜里翻出笔墨纸砚，一边研墨一边回忆本科时学的初级会计内容。
谷雨打算按照先介绍借贷记账法的基本规则，再按照资产、负债及所有者权益的顺序来编写，细分其中的小项目，如应付账款、库存现金等等，挨个写明概念、会计处理方法和具体案例。
墨研好了，她对章节也已胸有成竹。
她信心满满地下笔便开始写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