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是个多雨的地方。
进入四月开始，隔两日便是绵绵细雨。
好在顾凝并不喜欢出门，这样的天气对她影响不大。
她最喜欢做的，就是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行人、雨丝，安静的想事情。
徐果一开始跟在她身边叽叽喳喳个不停，到了后面习惯了她的安静，也总能不说话，悄无声息地陪在顾凝身边，一陪就是一半个时辰。
柳州道的变故，对徐果的打击不可谓不小。
这些年她和贺先生在北州安王那里，又见多了惨烈，其实性子早已经沉淀了许多，年龄渐大，也没有当初那份跳脱的少女活泼气性。
“蓝舟……”
沉默了好久好久之后，徐果忽然忍不住说：“他、他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顾凝回看向她：“他以前是什么样的？”
“……”
徐果怔怔地看着雨幕，“他以前很好，很好的，我真的不敢相信，他……”
这无疑是一件伤感的事情。
徐果只说了几个字，垂下头不说话了。
顾凝觉得，自己或许需要安慰她一下，但偏偏前尘尽忘，什么都不知道，也无从安慰起，只能轻轻地拍了拍徐果放在桌上的手。
“我没事。”
徐果朝着顾凝露出个笑容，“对了，你饿不饿？我去找小二给凝姐姐准备点吃的吧！”
因为天气不好，顾凝早上难得懒怠地没起身，错过了早膳，这会儿却还不到午膳的时辰。
“嗯。麻烦了。”
顾凝目送徐果离开后，视线又落到了外面的雨丝上。
隔着那雨丝再次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
片刻后，顾凝忽然听到一串马蹄之声，正朝着自己这个方位而来。
马蹄声很急促，可以想见这一队人的焦急，不过就这个声音来说，应该还在两条街之外。
而且马儿奔跑之前，似乎还有金属碰撞发出的声音，像是兵器触碰马鞍。
潞州城内一向安稳，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声音了。
而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声响。
也不知道这里是不是要打仗了……
顾凝眉毛蹙了蹙。
她是不太喜欢打仗的，若这里要打起来，那她估摸着要换个地。
最好不要打仗才是。
那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却是在这润福客栈门前停了下来。
顾凝瞥了一眼。
是一只十几人的马队，全都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一进殿门，寒湿的气息铺面而来，那些人衣服上的雨水也落了满地。
店小二赶紧冲了出来：“各位客官，咱们这里被人包——”
两个高壮的汉子上前来，把那小二拦在了一旁，态度强横不容拒绝。
顾凝看着这阵势眯了眯眼，手下意识地探向腰间，只待对方若要动手，她便立即反抗，先离开此处再说。
但想象之中的攻击并没有发生。
走在最前的那个男子缓缓地摘下了头上的斗笠。
顾凝怔了一下。
他的五官完美的挑不出任何瑕疵来，几缕湿透的头发贴在他的脸颊上，依然不妨碍他整个人的俊美无俦。
顾凝的心里浮起四个字来。
清风朗月。
明明这个人是没见过的，并且此时他正以一种很诡异复杂地眼神看着自己，顾凝却恍然觉得，这个人很安全。
沈照缓慢地把自己身上的斗笠拆掉，丢在了门外，一步一步地走向顾凝，那动作甚至称得上小心翼翼。
“终于又见面了。”
在走到顾凝面前的时候，沈照缓缓开口，那张英俊的脸上露出由衷的微笑：“阿凝，这段时间你过的好吗？”
“……”
顾凝心里没来由的一热。
他眼中那炙热的情潮清楚明白，似乎在叙说着他的身份。
可是她不太确定，这个人到底是不是。
“你……”顾凝犹豫地说：“你是不是沈照？”
沈照怔了一下，眼底浮起一抹疑问，然后又在瞬间变成愤怒。
当初在湘西的时候，她分明已经认出自己了，如今会这样，只有一个解释——蓝舟又对她做了什么。
他能下一次离魂，就可以有第二次。
看来，顾凝又把他忘了？
顾凝问：“你是不是？”
沈照垂了垂眼眸，掩去眼底的一切情绪，等再次抬眸看向顾凝的时候，眼底已经一片清澈。
他微笑，露出颊边好看的梨涡：“我是沈照。”
顾凝的心头怦然，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
反倒是沈照，已经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平静。
“从湘西军中出来到这儿，一路上受伤了吗？”
顾凝摇了摇头，迟疑地说：“你、你的衣服湿了……你去换一下？”
“行。”沈照笑着点头，一边给易千山他们打了个手势，一边与顾凝说：“我等一下找你。”
顾凝有些仿徨地点了点头。
后堂门边，苏子渊慢悠悠地瞧着那两人的交流。
顾凝最近这段时间对他、贺先生和徐果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就算他们说什么，她也没什么表情变化。
但沈照一来，就一眼，她竟然就能知道这个人就是沈照？
若非是感情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如何做得到这个份上。
苏子渊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沈照这厮真是好运啊……”
能得顾凝这般刻骨铭心深情以待。
沈照以最快的速度换了衣服，并且整理自己，才有下楼去见顾凝。
这时候，店家已经准备了饭菜送到顾凝所在的位置。
沈照坐在顾凝对面，理所当然地给顾凝摆放碗筷。
察觉到他要为自己夹菜，顾凝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想起以前蓝舟夹菜的情形来。
蓝舟夹来的，永远是她不喜欢的口味。
可当一块剔了骨头的骨肉放在顾凝碗中的时候，顾凝心里的排斥又淡了下去。
看来他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
顾凝拿起筷子，沉默进食，一边忍不住用余光打量沈照。
平心而论，沈照的外形和蓝舟不相上下，若一定要说出点区别，那就是沈照似乎更阳光些，而蓝舟就有些阴柔。
顾凝想，或许是眼睛的缘故吧。
沈照的眼睛，比蓝舟的眼睛让她顺眼。
沈照自然察觉到了她打量的视线，微微勾唇，并未多言，只是又剔了一块排骨放到她碗中，“多吃点，最近瘦了好多。”
“……”
顾凝沉默片刻，忽然说：“蓝舟……说我喜欢甜的，准备的饭菜也都很甜，我没有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