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风沉默地陪着母亲用糕点，或者说，看着母亲吃。
临江王妃的食量很小，吃了两口便吃不下了。
母子二人之间再次归于无话。
嘶——
一片寂静之中，似乎响起个怪异的声音。
田一皱眉，握着刀柄不露痕迹地检查外面的情况。
“啊！”
忽听里面一声叫喊，临江王妃惊道：“快来人，快——”
田一奔进去，就见君临风跌到在地上，肩膀上有个很小的血痕，在白色的衣服上显得非常刺眼，“世子！”
君临风昏过去了。
田一无比紧张地把他搬回禅房去，并且让人去请顾凝。
顾凝到的时候，临江王妃坐在床榻边上，苍白的脸隐含焦急。
“沈夫人，您快些！”
“别急。”顾凝安抚了她一声，诊脉之前，视线扫过君临风的肩膀，暗忖：还真听话，咬的位置丝毫不差。
“不知是何处来的毒蛇咬到了君世子！”顾凝面不改色地说着，“看脉象并不算严重，我再看看伤口，确定一下情况便配药给他。”
崔嬷嬷帮着临江王妃把君临风扶起来要宽衣。
但是君临风虽瘦些，到底也是个大男人，两人扶不太动。
站在不远处的田一就想上前去帮忙。
刚迈了两步，却见顾凝一把握住君临风的肩膀，稳稳地就把人带起来了。
崔嬷嬷和临江王妃七手八脚去脱衣裳。
田一一看床边直接堵满，自己也没地方凑，便想，崔嬷嬷和王妃娘娘都是长辈，顾凝又是医者，本身也无多少避讳。
田一只得退走。
顾凝视线扫了君临风的衣襟一眼，默默别开眼。
虽然是大夫，但也知道男女有别啊，要不是为了帮她，她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希望临江王妃看到——
“这！”
顾凝心里的碎碎念还没完，就听到临江王妃狠抽了一口气，“他这身上怎么这么多伤痕？！”
崔嬷嬷也吓坏了，“世子怎么——”
顾凝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迟疑着，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本想扫一眼就转过脸来，却再看了那一眼之后直接僵在当场。
君临风衣衫半开，露出了肩膀上蛇咬过的痕迹，也把前胸后背条条疤痕露了出来。
他本是斯文清润的男子，不习武，皮肤不像是沈照那样有力健美，而是泛着暖光的白皙。
在跳跃的烛火之下，那些疤纵横交错，在白皙的皮肤上面看着非常狰狞。
而且看起来是好多种利器留下来的。
顾凝张了张嘴。
看着这些伤痕，她没有办法想象，他的身上当时被加了多少酷刑，多少种她想都想不到的刑具。
心里瞬间就拧成了一团，死死咬住了唇。
站在外边的田一面色阴沉，狠狠地看了顾凝一眼。
“快点！”崔嬷嬷回神的快，帮君临风把那个袖子脱了下来，“沈夫人，快！”
“……”
顾凝回过神，快速垂下眼眨了眨，下一瞬便在君临风大臂处点了两下，捏开他的喉咙，塞了一粒玉白色的药丸进去。
然后，顾凝又拿出白色小瓷瓶，清理了君临风被蛇咬过的肩处伤口，为他抹了药膏。
崔嬷嬷问：“不用吸毒吗？”
“不用。”
顾凝绷着声音说完，拿了一截白色纱布将他臂膀那儿缠了一圈打结。
看了一眼昏迷的君临风，以及脸色清白，盯着那些伤痕犹然反应不过来的临江王妃，顾凝转身走了。
经过田一身侧的时候，田一那阴狠的目光再次扫了顾凝一眼，刀子刮一样。
顾凝脚步没停。
到了外面，沈照把她拉进回廊，“怎么样？”
“……先前的褐色药丸就是专门解赤练王蛇毒性的，他没事，睡一晚上就好了。”顾凝说着，朝里看了一眼，神情复杂。
“他……那时候受了多少种……”
刑具？
顾凝喉头哽塞，竟然问不出来。
沈照轻叹了口气，把她拥紧。
他那一夜在龙威军密牢看到君临风的时候，君临风已经只剩半条命。
就那，还是柳一舟顾忌临江手下留情。
或许他再去的晚上片刻，就是另外一种结局了。
胸前的衣襟略微有些湿意，沈照忍不住说道：“都过去了。”
顾凝涩声说：“他那么好一个人……一辈子没有对不起过任何人……”
“为了数千百姓的性命安全，可以孤身和月国使臣前去谈判。”
“为了兵不血刃的进京城，他也可以折了自己的傲骨，跪在仇敌面前。”
“他对你我也从来都是真心实意，以前的事情我肯定是误会他了……他根本就不是那种会为了权柄排除异己的人，他根本不是……”
“就算他真的对我们有想法，也多的是制衡我们的办法，根本不会狠下杀手，连溧阳的百姓都不放过。”
“可我被以前的仇恨蒙蔽了眼睛，我——”
从他们今生相识到现在，顾凝何曾这样哭泣过？
就算是当初在枫园，自己误会她的时候，她也只是一滴泪划过，便冷静地逼退所有的伤痛面对他。
现在她的那些眼泪仿佛透过衣服，直接淌到了他的心里去。
沈照心都要碎了，把顾凝抱紧，无声地安慰她。
沈照也曾怪过顾凝当初下手太狠。
可后来……后来两人的感情越来越深，他渐渐就心疼起那时候的顾凝来。
心疼她。
作为丈夫的自己不在京中，她一人面对苏清寒，还要应对常情三番几次谋害。
但凡他当时不要顾忌什么以前的交情，不要看所谓君临风的面子，直接要了常情的命，顾凝也不必腹背受敌那么危险。
甚至……他如果足够有能力，足够强，姐姐不至于出危险，他不必被安王引出京城，顾凝不用一人面对……
她背负了太多东西。
爱情，被背叛的友情。
而他什么都不知道，把她忘的一干二净等她来追求自己，还站在道德高点，指责她心狠手辣。
谁又知道她的痛苦。
前世的惨死是一场跨不过去的噩梦，面对一个刽子手，没有人能保持冷静，潇洒地继续和那个刽子手相交做朋友。
而常情之所以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招惹顾凝，何尝不是他沈照和君临风纵容的结果。
这其中的是非对错，早就分不清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