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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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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知秋当下便执起签筒随意摇了两下,掣出一支签来递予那小和尚,那人再转身奉给桌后的通惠大师,那大师睁了眼,执过签细细看了,便把签上镌刻的两句诗念了出来:“富贵百年能几何,死生一度人皆有。”念完他顾自点了点头,道:“这倒是个中平签,是说公子富贵已极,可享百年,人生在世无甚大风大浪,也无甚光耀之事。”

    沈知秋闻言大失所望,嗤道:“这也没什么好的。”说着便拉着薛情的衣袖道:“该你了。”薛情微微不耐道:“我可不想知道我往后有什么挫折,免得忧心难安。”沈知秋道:“钱已给了,你随手抽一支就是了。”附耳小声道:“晾他为了得赏钱也不敢乱说什么。”

    薛情为免被他聒噪也不摇筒只随手掣出一支,望着那通惠大师道:“还请大师帮我看看,后年秋试能否登科。”那小和尚接了递给大师,大师想来今天也解了一天签,有些倦怠了,看了签后,把两句诗淡淡一念,念得毫无感情:“春来檐下双影燕,年年相傍复南归,是个上吉签,是说公子和夫人婚姻美满白头偕老。”说完并不看签筒只随手一掷,那签便稳稳落到签筒里。

    薛情见自己明明已经提醒是问前程,他却拿姻缘之说随口搪塞,听来登时心火缭绕,上前就要理论,那沈知秋见他脸色不郁,为免在佛门之地出言不逊,连忙挽了他的手把他往殿门外拖去,一路还安慰道:“就是个姻缘签有什么生气的,我若抽到这个,不知多高兴。”

    下得数步台阶,来到一株罗汉松旁,薛情挣开他的手怒道:“我看他是在奚落我,明知你我这个年纪所求之事都该是科举前程,反倒说什么夫妻和睦,我还没成亲哪里来的夫妻,可知不准。”

    沈知秋摇着扇一脸促狭:“那应该是说你的姻缘将近了。”

    薛情气得发战:“那好,我现在就去问他我的姻缘在哪里,要是他说不出来我就砸了他的香案。”

    沈知秋知他着实是生气了,不敢再玩笑,只得道:“深谊,你平日是个稳重的人,怎么为这点小事这么烦扰,想来都是我的错,若我不逼你抽签你也不会听到这些话了,我向你赔罪。”说着双手执扇向他深鞠了一躬。

    薛情扶住他的手,侧头一脸无奈:“知秋,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怪你。”

    沈知秋拿扇敲敲他的手:“好了好了,咱们逛逛后山去。”

    薛情心里自然是藏了一段心事,那一晚被那女人吻在唇上的热度还未消散,彼时震惊未裉,一连几日都恍恍惚惚如有千斤重石压在胸口,憋曲着不得疏解。周围至亲好友,却连一个也不能明说,只能像是一个被人占了便宜却得独自咽吞苦果的女子,本来这日就是为了散心才答应来檀香寺的,没想到反倒掀起旧伤,情绪骤然外泄所以才显得暴躁了些。

    为免因为自己郁忿的样子害得朋友无心赏景,只得怒力整理了情绪,两人相傍往庙外走去。来自后山道,只见山叶烈火烹霞一般蜿蜒了整个山头,游人穿梭其中,如脚踩云霞而行。

    沈知秋一路摇着折扇,越往上走,山风越是强劲,寒意迫使着他把折扇收了起来,不敢再做这种附庸风雅之事,但满目的红看多了也觉得厌烦了,他向一旁薛情抱怨道:“这些红叶虽红,但红得单调,巫山城红枫林倒是壮观得多,触目并非这一味莽撞的红,而是青黄红渐次晕染的。况且枫树高大,两岸掩映,人畅游其中只觉得十分渺小,天地又十分阔大。”沈知秋小时跟父亲游历过几个地方,所以比起别人来多了几分潇洒也多了几分见识。

    两人浅淡而行,一路走到山顶,站在一处极为险峻的所在,从这里极目远眺,可以看到云阳的大半个城池,犹如一个袖珍小盒镶嵌在四面山峦之中,梯田层叠,桑木浓郁,并未有塞上秋来的衰败之意。

    薛情伸手摘了一片红叶,拈在指尖转了转,叹道:“去年秋天,我与父亲一起在这鹤颈峰看了一场日落,山间很冷,我们在避风处点了篝火,一起聊天至深夜,那是我长这么大唯一一次与父亲长谈。”说着他把那红叶对准天上将落的夕阳,太阳在红叶上只显出了晶亮的一点,针尖大小,毫无防备的刺向瞳孔。

    太阳在对面山间洒下金色的余晖,阳光落到城墙上那连排的旗幡之上,秋风猎猎之中,这落日下宁静的古城,倒激起了人心中澎湃的激情,那种男人心里对于手握江山著功立业的一种憧憬仰望之情。两人一时无话,直待那落日隐到山间,余晕在云阳城墙上染了一层金边,整座城池消失于黑暗之中,他们这才恍然回神。

    薛情把手上拈着的红叶随手塞进了怀里。

    两人随即趁着暮色下山,转至檀香寺中吃了一顿素斋后,一行人才打道回府。

    深夜,星稀月朗。

    昔日的芭蕉林,已成一片荒草之地,少了鸟雀的鸣叫,安静得有些缺少生气,虽然周遭都是人居。

    繁月倚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明月,默默想着心事。手指微微动了动,今日是十一,更鼓刚已敲过了,再过两天就是立冬,秋天也就过去了。

    到了立冬日,就是她父亲的生辰,极小的时候父亲的生日还是一个开心的日子,娘亲会想方设法的张罗一顿像样的生日宴,虽然无非是一家人各煮一碗白面,但那种亲情间的氛围是无法形容的。后来父亲好赌,家里过得一年比一年艰难,直到母亲也病逝了,就再也没过过生日了。

    按理说,这样的日子不会再盘踞在她心头,因为她对父亲早已充满了怨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太过寂寞了,所以心里还是起了担忧,起了想念。她把手举了起来,让两个铜钱在朦胧中逐渐清晰起来:“请保佑父亲身体健康罢。”她念叨着。

    恰时,一道蓝色的光从天上划过,落到远处的池面上,然后消失不见了,繁月看得惊住了,半个身子伸到窗户之外,只觉万籁俱寂,风清月明,霜袭满地,实在是一个诡异而又特别的夜晚。

    一声铃铛响,从窗外响到书桌上,又从书桌上响到拔步床的脚踏上。

    青纱帐幔中,有人翻了个身,然后坐起来撩开了帐幕,雪白的里衣在棕红色的雕柱围栏下显得犹为显著。

    那铃铛声响得更为急促,薛情叹了口气,弯身抱起猫,伸手在它脖子间一阵摆弄,良久只得懈气的把它扔到一旁,它绕着脚叮叮当当的响着。

    也不知道薛意在哪里买来的铃铛锁挂在这猫的脖子上,让它无论做什么都能弄出动静来,虽说确实是不容易丢失了,但却非常影响人的睡眠。

    他是一个浅眠的人,觉一旦被唤醒,就不容易再睡着,只得起来,到书桌边倒一杯清茶润润喉,想是走路的响动把隔间的落泉惊醒了,他在半扇象牙白的镂花拱窗外伸了个头出来,睡眼朦胧的问道:“少爷可要喝热水?我去添些来。”

    薛情小声骂道:“睡你的吧,别管了。”那边瞬息便再无声息了。

    薛情喝了两口茶,把剩下的大半杯倒在了窗台上摆着的一盆粉菊里,花泥里黑乎乎的,那是平日里倒的墨汁,薛情向来不是什么惜花的人,一盆花未及半月就会奄奄一息的被换掉。

    他推开半掩的窗,只见外面青竹葳蕤,月色清胧,一池水透着月,隐隐泛着粼粼的光。灰团摇着铃铛跳到窗弦上,与他一同望着这月,这景,感受着凉风吹过鬓发带来一种沁人心脾的轻松感。

    入了冬就没有这么舒适的风了。

    恰时,一道银亮泛蓝的光从天际滑了下来,像是一颗陨落的星辰,薛情眉头一蹙,讶然地探出头,这是什么天像?若是被钦天监中的人观察到,大约又要在皇城内闹得腥风血雨了,不过这与他倒没什么关系。

    天明地净,这样的夜出去走一走倒是不错,在檀香寺中添来的愁怨,也许可以趁此消弭一些。

    他抓过外衫,随意一披,就此往外走去。

    池边的菊花繁盛的开放着,夹岸芦苇高深,一种花茎如莲蓬,上面开的花瓣如忍冬的植物,散发出一股似姜似百合的气味,香得让人咂舌,无论什么样的香料也配不出如此清香中带点辛辣的味道,连清苦的菊香也得给它让道。

    月光中,能辨别出的鲜艳颜色,只有白,草木是灰色的,花朵是白色的。

    鹿皮靴子在草地上窣窣而响,惊起草窠中几只寒鸦争相飞过,十一月了,薛情一面走一面暗思,父母应是已经到了江州了,此次不单只去江宁,还顺道往周边津门,黄潼,桃溪等淮河一带的小城中去盘桓一阵,报平安的家书最迟当在这个月就会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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