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拦?”天道反问。
“……”
天道带着三分凉薄七分嘲讽地口吻回答桃夭:“天门开启,是为消弭失衡的风险,神王云清的做法,在六族看来,或许有些卑鄙,但与天道无关。”
是,天道的存在,从来不是为了护佑生灵,而是为了维持既定的秩序,让天地可以长久安稳地存续。
云清算计了妖族,害得妖族几乎被屠戮。
而天地之所以会陷入失衡的危机,也正是因为妖族的过于强盛。云清的所作所为,在世俗看来,自是难逃残酷二字,可和天道却是不谋而合,殊途同归。
天道不仅不必愤怒,还得赞一声,云清做得好。
且神,仙,人,妖的大战,不仅打得妖族再无翻身的可能,也让不安定因素的神仙飞升九天,爱滋生事端的魔鬼永固九幽,祁夜大陆独剩下人族肆意蹦跶,此等局面,当是天道最为乐意看见的一种。
事实是,一千年来,若非景之执意要为妖族鸣不平,这方大陆根本不可能陷入失序,甚至崩溃的窘境,因为妖,魔,鬼将灭种。
“对你来说,魔,鬼,妖三族没有存在的意义吗?”
“何谓意义?”
“……”
天道嗤笑,难掩对桃夭天真发问的嘲讽:“桃夭,天地是绝对的,一切生灵皆是依附天地而生的。
最初,天地之间并无三界六族的说法,也不分神,仙,人,魔,鬼,妖。所谓种族是借由分歧而生。
当妖族,魔族,或者鬼族湮灭,天地自会孕育出新的生灵取而代之。”
桃夭神色发寒:“所以对天道而言,哪一族存在或者消亡,都可以。”
“这便是天道的公平。”
“呵……”桃夭嗤笑,笑着笑着就变成了哄堂大笑,“公平?”
“是。”天道截然回答,那略小的沙暴因为桃夭的不敬又变得狂暴起来,“天道自然是绝对公平。”
“放屁!”
“——”
“天道若公平,为何三界六族,神,仙,人死后可入轮回,身死魂不消?若他们再幸运些,转世后入道修仙,说不得还能记起往昔。
可魔,鬼,妖则不然。他们若死,便是死,是身死魂消,再无一丝一毫可以留下来。
敢问天道,这算什么公平?”
如果妖亦有入轮回的机会,那么哪怕千年前妖族被屠戮,也不至于酝酿出这等不可化解的仇恨。
如果魔鬼有转世重来的可能,那么就算他们只能被永固在荒芜的九幽,也不会惶惶不可终日,生出敢破天的孤勇。
“是公平。”天道淡言。
“哈?”
“三界六族,神,仙,魔,鬼,妖皆有漫漫寿命,唯独人只有匆匆百年,若人入不得轮回,那么才是天道最大的不公平。
若说不公平,或许只有神。可神自孕育起便已开始踏上凋零的命运,神虽可以入轮回,可几乎没有神可以历劫归来,且神不得杀戮,一旦沾染杀戮,便要被九天玄雷劈得魂飞魄散。
至于仙,从来不是人专属,天道之下,人,魔,鬼,妖若能潜心修炼,修成功德圆满,都可脱胎换骨,步入仙道。
天道,必定是公平的!”
“不是。”桃夭用力地摇头,“即便天道曾经公平过,哪也在一千年变得不再公平!当神仙二族借助人的手灭了妖族,却在飞升九天前斩断不周山时,天道就再也不可能不公平了!”
天道却决然地驳斥她:“神仙斩断天路,天道没有拦阻,人修以身化石再建天路,天道亦没有拦阻,不是吗?”
桃夭的脸,终于是彻底沉了下来。
“你敢说没有?!”她愤怒地拂袖,那些刮向她的沙子,被她衣袖中的力,拂得调转方向,吹向黑色的虚影,虚影被风沙冲得淡了三分,“他以身化石,天道降下了天雷!”
“桃夭,莫要让情感击碎你的理智,天道降下天雷,是因为他步入了渡劫,而非天道故意要劈他。”
“……”
桃夭扶额,竟说不下去了。
她自诩能言善道,对上谁都不会落于下乘,可今日和天道坐而论过往,竟有不敌之迹象,真叫她不由地升出三分唏嘘。
但随即,她笑了起来,她笑自己一个身已化为符咒的神,何必非要去和天道论出一个是非对错来?
“你笑什么?”
“我笑此间种种,与我何干?”
天道虚浮缥缈的白影,因为桃夭的这句话而扭曲了七分:“吾同你说这么多,是要你打开天门,结束六族厮杀!”
“抱歉,无能为力。”
“……”
天道的无语,令桃夭得意地扬起眉毛:“不是你说的吗?只要天地存,不管魔,鬼,妖灭了哪一族,天地自会孕育出新的生灵取而代之。
既如此,你急什么?等他们在九天杀一个同归于尽,偌大的天地间就只剩下无用的凡人,这天地可真是安稳到了极致。”
扭曲的白影,已不是扭曲七分,而是扭曲成了白中泛黑。
沙暴集结,疯狂涌向桃夭。
然,桃夭无所畏惧。
因为她才发现,自己是可以用符咒的,她随便挥出一道隔绝符,便叫那看似疯狂的沙暴,拦在了一米之外。
“天道,人间有言,只有无能者才喜欢暴怒。”
“……”
片刻后,沙暴骤停。
细碎的白沙,自虚空一一坠落,很快将虚无的脚下铺成了白沙覆面的一望无际。
桃夭环顾四周,觉得此间的一切,很像是砍光桃树的销恨山,寂寥,冰冷。
绝对的静谧中,一个黑影缓缓向她走来,待走得近了,桃夭便能将天道的化身,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一个老者,穿着寻常的衣衫,和她走在人间集市,擦肩而过的每一个老者一般,遇见时不会多看一眼,错身时便记不得他生了什么模样。
原来天道的化身,是人。
老者微微一笑:“失望?”
“倒也不是。”
天道是天地之间的秩序,本不该有具体的形态,若它有了形态,便难免沾染上那种形态的特制,譬如欢喜,愤怒,哀伤,快乐。
“这里大半时候,都是宁静如海。”
“哦。”
老者轻拂衣袖,脚下的白沙轻轻散开,那些聚集在一处的虚云也淡去,而后,九天的场景便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