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息瑶有一个秘密。
从她十岁开始。
自从有记忆以来,甄息瑶就觉得母父和书中写的不一样。
她觉得,她们并不相爱。
父皇更爱的是一个叫锦妃的女人。
这个锦妃是后宫里的一个妃子,宠冠裒城,平日对母皇还算规矩,但和谁都不是很亲近。甄息瑶感受到母皇并不喜欢锦妃,便也疏远起她。
七岁生辰宴,甄息瑶特意不邀请锦妃,没想到锦妃不请自来,还说要打包几样糕点回宫吃。
甄息瑶更讨厌她了。
九岁那年,锦妃疯了,甄息瑶当时在母皇身边听到消息。母皇叹了重重的一口气,仿佛无形之中有一场漫长的战役结束了。
但没有人是赢家。
母皇身体安康,福寿无疆,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这么想着,甄息瑶不管侍卫阻拦,径直走进图治宫。两年前,锦妃踩上她的生日会;两年后,她插手锦妃的宫仆挑选。
扯平了。
那时候殿内七十多人,没人想侍奉锦妃,甄息瑶还觉得大快人心。怎知,有几个人自告奋勇侍奉锦妃,父皇听罢很是满意。母皇最后居然还奖赏了那群人,让她们得以早日做出离宫留宫的选择,甄息瑶不禁替母皇不值。
回到南庭的甄息瑶愤愤不平,在诗鹰宫里踱步来踱步去,侍女浮词挠挠头,“瑶殿,你就别再想这事了。”
甄息瑶摇头。“不成。”
“我心里有气。”甄息瑶走得累了,气鼓鼓地翘起双臂坐下。
浮词苦恼地看着主子,一时半会哄不好。
突然,甄息瑶灵机一动,喊道:“备轿,去鼓吉宫!”
踏入鼓吉宫时,那群不识好歹的宫仆正在取名字。一见到甄息瑶,她们立刻跪地请安。
甄息瑶来这一趟,本来是要差使她们跑腿,作弄她们,结果没想到宫仆们正在一本正经地想名字。
甄息瑶决定顺而为之,了解了鼓吉宫的命名部首后,赐了其她四个不在场的侍男新名字——分别是烊宋、畑宥、熔守和炑宸。
宫仆们感谢大皇主的美意,开心地把纸笔交给她。只是她们不知道“宸”字何解,追问了她。甄息瑶含糊地回:“美好的意思。”
其实甄息瑶是故意用“宸”字的。“宸”的引申含义为帝王,取一个这样的名字,被人发现锦妃一定会受罚。不过父皇那么爱锦妃,锦妃顶多就是贬下妃位而已,出不了什么事。至于这些宫仆,应该不会受牵连吧?她们跟她作对确实让她很生气,但宫仆到底不认字,管事的人会明白的吧?最多最多就是打个几下吧。
甄息瑶蹦蹦跳跳走出鼓吉宫时,锦妃的轿子正好驱近。按照礼数,她应该等锦妃下车并请个安的,但她只是睨了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反正以后都不会再见到这讨人厌的锦妃了。
三天后,生病的四个侍男终于痊愈,并去鼓吉宫报到。鼓吉宫的十个皇仆人齐了,炜定拿出大皇主的赐名,并要他们自个儿挑选,之后就送去忠气宫载入当朝侍仆名册。
当天下午,炜定迟迟没有回来。忠气宫派了两个太监过来,说鼓吉宫尊卑不分,大逆不道,现在要抓走炑宸,打他一百大板。
锦妃已经不认人,只觉得外面吵吵闹闹,蒙头大睡。太监顾忌皇上对锦妃的情分,不想在鼓吉宫周旋太久,强横地把炑宸拖到忠气宫处置。
忠气宫仆事院里,炜定身为鼓吉宫总管办事不力,被打得鼻青脸肿。
炑宸斗胆用“宸”字,以下犯上,居心叵测,当即被几个大汉压制四肢,棍棒伺候。
烛安几人连连求饶,管事太监嫌她们啰嗦,呼人掌她们的嘴。掌到最后,她们还在哀求,因为炑宸大病初愈,一百大板会要了他的命。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人心可以冷漠,人命可以践踏,而她们就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
“浮词,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甄息瑶看出浮词的心不在焉。
浮词急忙摇头,打起精神帮甄息瑶梳头。
甄息瑶又盯了一会儿,打了打浮词的手,让她别梳了。“到底怎么了?”
浮词面有难色,后来还是忍不住告诉主子,鼓吉宫的名册被管事公公严厉批评,那个名字叫炑宸的人被判逆反罪,要罚一百大板。
一百大板下去,人还活得了?甄息瑶登时冲去北庭忠气宫,喝令他们收手。
“大皇主,这小太监自比皇帝,犯了大不敬之罪,按理来说应当杀头。”
甄息瑶瞪过去。“她们目不识丁,随便改的名字岂能当真?改过就是!”
“这是要记入名册留存归档的,不是玩笑。他取了这样的名字,就是冲撞陛下。大皇主,请不要为难小的,让侍卫们完成最后的三十板。”管事公公腆着脸据理力争。
甄息瑶哪能想到区区一个名字竟然会招来这样严重的后果。她只是想给锦妃一点颜色瞧瞧,并不是想要害人。匍匐在她脚边的炑宸早已不省人事,再这么打下去,他真的会死的。
甄息瑶又不能说“炑宸”这个名字是她起的,传到父皇耳里,届时人人数落母皇教子无方不说,还会疑窦她有叛变之心。
“那我打!”甄息瑶抢过棍棒正色道:“由纶国大皇主亲自打他这个逆贼,总归合适吧?”
“大皇主!”管事公公左右为难,想要反驳她,却又不得不看在她尊贵的身份上。
见管事人不说话了,甄息瑶在炑宸的背部快速点了三十下,然后宣布:“打完了。”
“这……”管事公公被甄息瑶的下一句堵得哑口无言。
“公公秉公办事,赏两个月月银。侍卫们不辞劳苦,赏一个月月银。鼓吉宫虽然犯错,但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念在你们手足情深,有难同当的份上,扣半个月月银。而这逆贼,本王想他大字不识,并非存心。扣三个月月银,立即改名!”
话都说到这了,管事公公不想应也得应:“是。”
“笔拿来。”甄息瑶伸手,浮词递上去。
“炑……”甄息瑶涂掉原先的“宸”字,替了另一个字。“宬。”
她把新名册交给管事公公,交代众人此事告一段落,不要乱嚼舌根,尤其不要传到皇后皇上那里,否则后果自负,便命鼓吉宫退下。
鼓吉宫的两人搀扶着炜定,另外几人则扛着炑宸离开。
等甄息瑶步出忠气宫时,她只看到断断续续流了一路的血迹,朝西庭的方向延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