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岁枯的嗓子好说,声带没有损坏,主要是太久没有说话有些生疏。
找一些药材温补,然后慢慢练习,总能恢复的。反正还有她陪着不是?
但他的眼睛却是个大问题。
刚开始慕蹊以为是长时间不见光导致他的眼睛退化,后来才发现,他的双眼是被人为的取下来了。
——且手法暴戾,不计后果,周围的神经都被损坏的七七八八了。
因着药人“活死人、肉白骨”的特性,他被挖走的双眼很快再生。但那种感觉就像是身上的一块肉被剜走了,哪怕之后痊愈了,那处也会留下一个颜色与别处截然不同的坑洞伤疤。
所以小岁枯虽然眼睛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实际上已经丧失了最重要的视物功能,就是个装饰……
这种情况着实有些棘手。
医者不能自医,小岁枯的血肉是世界上最好的良药,但是这身血肉无法救他自己。
慕蹊再一次守着药炉,有一搭没有搭的扇着蒲扇,简直快要克制不住内心想要杀人的暴躁了。
最终只是望向竹床上沉沉酣睡的身影,再次将情绪敛下,压抑在眼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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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枯的心智年龄并不大,更何况常年封闭,没有和任何人交流的机会,才形成了他敏感、孤僻,甚至还有些自闭倾向的性子。
归根结底,还是缺乏安全感罢了。
慕蹊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和他相处时,总是加倍的用着耐心。虽然即便小岁枯不是这个性子,面对大人时,她也不会缺少耐心就是了。
所以这些天相处下来,小岁枯清醒时,虽仍避免不了在陌生环境的敏感与不适——他好像一直抗拒着与外界接触。
不过只要有慕蹊在身边,他的身体便不会那么紧绷。
这也算是好转了。慕蹊在心里安慰自己道,反正自己不会离开他。
药炉上方烟气袅袅,咕嘟咕嘟的炖煮声,伴随着药香升腾,热气氤氲。三碗水煎成一碗后,药便熬好了。
慕蹊用内力将药冷却成刚好入口的样子,端进屋内,然后点住小岁枯的睡穴,封闭他的味觉和嗅觉。
将他半扶起来,把药一口一口的喂进去,再用内力疏导,流遍全身。然后给他喂水,开窗通风,驱散屋内的药味后,静等他醒来。
这小半个月来,慕蹊一直用这方法在给他喂药。
半月前,小岁枯刚醒来时,慕蹊就给他做了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这次真的方方面面的筛查了一遍他的身体有没有隐疾,全方位无死角的那种。
慕蹊运用原身的药理知识和上辈子学到的现代医学结合,制定了一套适合他调养的方案。身体亏空、先天不足、强行习武、承载了身体所不能承受的深厚内力……简而言之,哪里都有问题,哪里都需要调理。
复健锻炼那些要往后放,先把这身伤治好。伤口还没愈合,不能用去腐生肌的药膏,只能先喝汤药调理。
但是慕蹊一心只想治好大人的伤,却忘记了他之前一直是被当做药人来培养的。每日喂给他的药材,也会有一部分是汤药的。
在小岁枯心里,喂药就等于皮肉裂开,等于承受痛苦,等于她要取他的血肉了。
她不要他了……
这个念头在小岁枯的心里成型,即便早有准备,可这一刻来临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的觉得好难过。
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涌上心头。这种感觉是他从没感受过的。
明明之前他不会这样的,他不知道什么是委屈,只觉得痛苦麻木,永远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结束。
可这个人出现之后,他就变了。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对,就是温暖!
怎么会有人对他这般好,却又是只图他这一身血肉。她对他的好,给他的温暖,都是带着目的和利用的么……
她怎么可以这么坏。
小少年的鼻头不受控制的酸了酸,双眼瞬间变得泪汪汪的。
好没出息。他心想,然后委委屈屈的耸了耸鼻子,抿了抿唇瓣,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怎么了?”慕蹊刚放下药碗,就听到了小少年吸鼻子的声音,转过身还看到他欲盖弥彰的擦了擦泛红的眼尾。
慕蹊习惯性的坐在他的床边,下意识揉了揉他的脑袋。
更想哭了。
那种不知名的冷香萦绕在他的鼻尖,仿佛将他包裹在舒适圈内一般。
既然都要动手,那还不如自己来!
岁枯突然抬头,伸手探向慕蹊的头顶。慕蹊从不会对他设防,头上那根银簪便轻易让岁枯取了下来。
然后以迅雷之势,划向自己的动脉处,刹那间,鲜血喷涌而出,浸透了二人的衣衫。
“!!!”
慕蹊瞳孔骤缩,迅速伸手掐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扯过一旁放着纱布和止血剂的医药箱。
一向病弱的少年此时却出乎意料的执着,奋力挣扎着摆脱慕蹊的急救动作,将血流不止的手腕递在慕蹊面前。
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眸里也仿佛写着执拗。
“血,给、给你……肉、也行……不走,求……求你……”
呐~我的血和肉都可以给你,只要我有,你拿走什么都可以,只要,只要你不赶走我,什么都可以,求你了……
好半天,慕蹊才理解了他要表达的意思,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是她的错,她对人类情绪的感受太过迟钝,之前还有灵力帮她作弊,现在她什么都感受不到,而且还一直处于愤怒中,没有给小岁枯足够的安全感是她不对。
但她却又忍不住的,联想到前些年他在密室时,每一天的生活都那样的暗无天日,心中又是疼得一阵抽痛。
顾不得小岁枯的挣扎,慕蹊以一种更为强势的姿态将岁枯搂在了怀中,右手摁住岁枯划开的伤口上方,不断的往他的体内传输内力。
“我不要你的血肉。”小岁枯的本就苍白病态的脸,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但我也不会离开你的。”慕蹊接道,骨节分明的纤细手掌轻轻抚摸着后背安抚。
“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满足你的,并不需要这样惨烈的换取方式。”哪怕你要杀人放火,我也会提前为你处理好一切。“所以,尝试着相信我,可以吗?”
直到慕蹊将所有话说完,小岁枯才感觉那一瞬间凝固的血液才恢复了流动。
他其实并不怕她取血肉,反正他也痛习惯了。他怕的是若有朝一日他的身上再也放不出血,剜不下有用的肉,成了一个没用的废物之后,他被她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