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堇理清了思路。
“抱歉，我临时有点事，”她举起了玉盒，对着转过头来的林长楚说道，“你能先自己抹一下前面的吗。”
“我处理完再帮你抹后背上的。”
林长楚掐了一下自己手心，努力让自己不去看安静呆在她手腕上的通灵镯，笑着接了过来，“好。”
“你的事情最重要，若是有要紧事，你可以先去办的，不必管我。”
沈慕堇也朝着他笑了下，软温笑容柔和了神色的清冷，“一点意外，我大概是不会走了。”
沈慕堇先给父亲发去了讯息，又联系母亲说了她接下去关于灵舟的安排。
凌菀当即决定用凌虚宫的传讯石，这样就能同时跟负责每个灵舟的人联系了。
她统一把灵舟调度到位于边境的翎越州关山城外。
就连本就位于翎越州已经朝着凌祈州飞了半天的祈元学府灵舟，都折返回来准备汇合。
飞得快没有用，飞得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主次裂隙都降世了，哪门哪派还能再挤出多余的天灵师来守着这群还没长成的天之骄子啊。
只能是靠凌虚宫的自己人了。
安排完后，沈慕堇又没事了，幸运的话，这一路就能顺顺利利毫无波折地到凌虚宫。
不幸的话，她毁一个次裂隙还是在能力范围之内的。
她扭头看向林长楚，然后就发现，这人果然没有在认真治伤。
“我事情办完了，”她瞅了瞅林长楚胸膛上的伤痕和药膏，又上下打量了一眼，“你真的不是在敷衍吗？”
林长楚瞬间腾红了脸，方才的失落、压抑、阴沉全部灰飞烟灭，只余她清凌凌投过来的那一眼。
他清楚沈慕堇这个举动没有任何旖旎狎昵的意思，但他完全控制不住热潮涌动，一波又一波将他淹没。
“你，那、那你不走了？”
林长楚嘴巴已经不听使唤了，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沈慕堇从他手中拿过了玉盒，“嗯，我会把你们送到凌虚宫。”
“我继续了。”
月至中夜，沈慕堇估计明天天亮的时候就能到关山城，最多等半个时辰，灵舟就能聚齐。
到时候，再画一个大法阵，借助灵舟的防御法阵，彼此联结起来，摆成“前一中二后一”的阵列，保持同一个速度进发。
沈慕堇一边琢磨着，一边给林长楚抹药。
压根没注意到林长楚忽上忽下的情绪波动。
“等到了凌虚宫，我还能跟你见面吗？”
猛地听到林长楚的问题，沈慕堇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只要我在凌虚宫就可以。”
她跟他见面不算什么有违规矩的事情吧……
虽说按照往常她的性子，这时候必然是整月整月的不着家。
沈慕堇刚刚闭关结束没几天，正是跑秘境兴趣最大的时候，又遇见这群来凌虚宫求知若渴的人，若是呆在凌虚宫，一不小心就要被师兄抓住当教习苦力。
师兄还要苦口婆心地劝说她，让她放平心态，多点耐心，“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有如此天赋”之类的话。
就为了让她不要“虐待”这些人，实练的时候下手轻一点，最好跟对待刚进凌虚宫的小四小五一样。
沈慕堇从前为了逃避这种折磨，没少踩着点回沈家，领人去扫荡秘境。
这一次，算是双管齐下，但沈慕堇却难得生出了“要不留下看看，万一呢”的奇特想法。
“那我怎么找你呢？”
沈慕堇闻言脸上露出了颇为生动的表情，可能压根不需要他来找她。
师兄只要知道她在，怕是恨不得天天都让她出现在这群学生面前。
随时随地，释放法则，予以压迫。
“你们到时候在安阳峰修习，寝室在素月峰，我住在溯雪峰，正好在素月峰以东。”
沈慕堇想了想，“你若是无事，只要出了素月峰几大寝楼的范围，就可以御剑过来，溯雪峰眼界开阔，风景极好，清晨练剑最是适宜。”
“或者你可以用通灵镯联系我，没事的话，我领你在凌虚宫逛逛。”
虽只有寥寥几句话，但林长楚也不由得沉浸在她所描绘的未来里。
就连再提起通灵镯之事，他的偏执阴暗情绪都消散了不少。
但他的语气还是难掩低落，“我联系过你很多次，你好像都没有收到……”
“嗯？”
沈慕堇好似十分不解，“没有啊，我没有收到过……”
在目光扫到手腕上通灵镯的刹那，她话语湮灭于无声。
她想起来了，她手上这个是当初“买二送一”的那个赠品。
那个昂贵的会发五颜六色光的通灵镯，还躺在她修炼的静室中呢。
她在法则之境中炼化了一小撮乌莲妖的黑炎，又据此创造出了属于她自己的黑炎。
在炼化之前，她先转移到了凌虚宫的静室中，把身上的所有东西全放在了里面，包括衣服。
等一切结束之后，她迫不及待想要试验黑炎的效果，只从静室里顺走了储物戒指。
浑然忘记躺在角落里的，除了她那身华丽衣裳和头饰之外，还有一个通灵镯。
听完沈慕堇的解释，林长楚心中的巨石骤然化为了碎末。
他有些自嘲地一笑，“我还以为，你嫌我烦不想理我了。”
一句话，算是抹去三年来的患得患失。
“你这三年都在闭关吗？”
提及此事他便有些好奇，许是此间氛围太过温和亲密，他竟甚是随意轻快地说出了那个折磨他许久的事实。
“我取得朝岁那年的生辰，有以你的名义送来的贺礼。”
也是这件事，彻彻底底撕开了他自我安慰的假象，让林长楚跌入了更晦暗无光的深渊中——
能准备一份礼数规矩又透着陌生疏远的贺礼，却不想回他哪怕一个字的消息吗？
沈慕堇停在他后背上的手指顿了一下。
略有迟疑，“那或许是师兄代我准备的吧……”
礼数这一方面，师兄向来做得很足。
经历了当年秘境里那一遭，她与林长楚的同窗关系算是在长辈面前过了明面。
再加上林家对她本就有长岁的恩情在。
像这种贺世家少主取得本命剑的生辰礼，除了以家族或是门派的名义送上，再单独以个人名义送一份，也是理所当然。
但也肯定是一些不出风头的常规礼物。
原是如此，林长楚此时不知自己到底是何心情，过去三年刺进他骨血搅弄的折磨，竟然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又一场巧合至极的误会。
没有她的消息，没有她的踪迹，是因为她一直在闭关，自然外人无从知晓。
他真的很想嘲弄一下过去的自己，看看他自己唱了一场又一场缀满悲欢离合的独角戏，另一个人却茫然不知。
然而，他又产生了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干涸了许久的土地上，一点春雨降临，都是极大的恩赐。
沈慕堇浑然不觉林长楚纠结缠绕的心思，只是说起朝岁，她来了点兴趣。
但考虑到剑修对本命剑的看重，她说得极为委婉，“还没恭喜你成为朝岁剑主呢。”
手指也不自觉放慢了动作，“你是把朝岁收起来了吗？”
林长楚不知道她的心思，更不知道她与朝岁的渊源，听到她提及朝岁，便如同一个得了嘉奖着急给心上人展示的青涩莽撞少年一样，立时就让朝岁从丹田中出来了。
他随手在身上披了件袍子，握着剑，转身把朝岁举到沈慕堇眼前，献宝似的模样带上几分讨好亲昵的意味。
沈慕堇只通过气息就能感受出来，这就是那把差点被她从林氏剑冢中拿走的名剑。
推拉逃追，欲拒还迎，十里相送，情深缘浅。
她那时候不懂剑修，也不知道什么叫“一生一世一把剑”，揣着朝岁，又想拔长岁。
出剑冢前最后一瞬，她如有感应一般回眸，看见了那把剑身漆黑两侧皑皑的长剑，凌空舞了一个剑招。
剑光凌厉傲然，四遭煞气都得退避三舍。
像是在告别。
倘若那时有人能透过轰然关闭的剑冢石门看清里面，就会发现。
在那个唇红齿白玉雪丸子一样的小姑娘，手里抱着一把黑乎乎、沾染了陈旧气息的破剑头也没回地往前走时，剑冢石门之后，那把已经出鞘的林氏名剑，凌空直立，仿佛一个人正目送旧友远去。
过了许久，长剑方入鞘，如流光一般飞回深处。
再次默然伫立于最内里的剑山之上，静静等待着，等待着它的新一任剑主。
沈慕堇忆起了往事，忍不住也想学着师兄唏嘘几声。
谁能想到经年之后，会是在此处再相见呢？
又甜又酸。
她低着头，下意识摒住了呼吸，许久未见，朝岁依然风华万千。
她试探性地伸出手指揉了揉它的剑柄。
而朝岁，也不出所料地，如初见时那般——
往后缩了缩。
似乎并不愿意被她碰到。
就是这一下，让沈慕堇扬起了明艳至极的笑容。
她抬起头，笑颜娇美夺目，撞入林长楚眼眸中。
也撞进他心里。
撞得心脏发颤，冰雪融成春水，缭绕万里而不绝。
沈慕堇笑着对林长楚说。
“它还记得我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