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偏了。.. ”九九坐在石头，眼睛方从手的书移开，隔了老远望见唐未明下垂的剑锋。随手弹起一块石子过去，只听得哐当一声响，裴虹剑下垂的剑锋偏了偏。
唐未明便顺势再将手的长剑挥出去。
九九便又继续翻看手的书籍。唐府给她的工钱不少，只是这里包吃包喝包住宿，那一大笔赏钱除了烂仓库对她而言还真没什么用处——想要的玉诀剑是钱换不来，更何况，玉诀剑不得离开玉华宫。
所以对她而言，除了花两个小钱去街买几本新书看看，着实没什么用处了。
她手里头的这本是今日出去刚刚淘到的一本书，细细翻来，这本书记载了这古今大小事——可见那小贵的价钱也不是并无道理。
九九翻过一页。
此书正讲到三百年前的大晋内乱，其牵扯的人自然不少。有万毒窟的毒女千铭，有江湖第一神医窦无双，有十里画廊廊主晏一笑，亦有天地一剑苏暮，自然……也是少不得玉华宫宫主叶夕的。
这本书，言论大抵过激，大有些批评晏一笑和苏暮的意味。目前看来这是较符合当代主流观念的一本书，只是在九九看来见解却是略幼稚了。
“师父？”
她抬头看见唐未明转着眼珠子看她。
这唐家老三，前几日还有些不服，更是因着初次见面九九蓄谋已久的撩拨显得有些拘束。过不久，被她好生打了几顿，这几天倒是老老实实地叫师父了。
“剑练完了？”九九问。
唐未明怔怔点头。
“师父你在看什么？”唐未明问。
九九抬眸看了眼年方十五还略带稚气的唐未明，暮然想起从前的苏暮来。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眸，掀开书页给唐未明看。
唐未明扫一眼书名便明白了，“最近长安最为火热的书。”
“你看过？”
唐未明点头，“看过一点，但是我觉的这个里面描述的很片面。”
九九合书，突然有了兴趣，“说来听听。”
唐未明便认真道，“书里说，当年晏一笑与苏暮大抵是内应细作，大晋统治者欲除之后快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书批评的言辞还是太过激烈了些。先是狠狠地批评一番吊足了胃口，最后真相大白时又夸赞是天妒英才，甚至都呼吁起说是大唐也应该有这样的英雄存在。一来，我并不认为这是正面的，因为晏一笑和苏暮的曲线救国行动本是失败的，最后不领情的统治者甚至下令处死他们。二来，苏暮这个人的确厉害，但脑筋死的厉害。我不明白，有句话所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晏一笑都知道的事，为何这苏暮却一心求死？师父你说是不是？”
九九的笑僵了僵。
见九九不言，唐未明又道，“苏暮只自己背负叛国的罪名，却未曾想到那些围绕在他周围的人受到的伤害——当年的苏家可谓是一夜没落，实在是令人叹息。”
当年的事时隔太久，人都已经不在了，她除了叶夕的视觉，并不能真正体会到那牢狱的那些日子苏暮想的到底是什么。
其实苏暮最后的选择大概是与自己有关。
她对当年的事情知道太少了，稳定局势是一部分，但大部分的原因可能还是出在当初那个有些自以为是的叶夕身。
没能道出实情和那两个孩子的存在，是叶夕的遗憾。
而九九，再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私心而遗憾了。
“怎么了？”唐未明见九九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心里有些发毛。
九九便敛了面容，故作严肃道，“唐未明，这世并非只有理。天下之事，天地古今，总脱不得一个情字。”
“亲情友情忠义之情，甚至……爱情。”
“天下合久必分，这样的趋势是苏暮一人阻止不了的，所以他的行为必然是失败的，只是形势令他不得不去做这个牺牲，算知道前途渺茫，却依旧要试一试。”
“随后，说起苏暮的认罪，我想也是一种选择吧？看似是自杀般的选择确是同时满足了忠义、友情与爱情。”
集天下之怨恨背负于身的苏暮这样死去的话，得到的只会是更加同仇敌忾的大晋子民。若他不是她最爱的人，那么这样的死法是九九也会忍不住致敬。
唐未明听地一怔一怔的。
九九瞧见眼前这个少年不明所以的样子，也笑自己似乎是有些认真过头了，随口又道，“简单来说，是人生在世总有些身不由己的时候。”
唐未明半懂不懂地点头。
岁月给人的教导真的不一样。叶夕还是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可以无忧无虑地说出一些不屑情爱的字眼，甚至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无需考虑理之外的任何事。
如这次古镜大乱，她趁着对峙偷偷下来凡世，准备待几年。到时候回到古镜也不过过了几天的功夫——虽然算盘打得这么准，但有这种想法的契机还是因为她放不下这段情。
若是十五岁的叶夕，恐怕此刻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呆在仙境，不会踏足凡世一步。
“你听说过一首诗没有？”九九问。
唐未明扬了扬眉毛，“可是当朝的哪位大家？我虽不如师父，但这些还是懂的，师父尽管问。”
“你有了裴虹剑，那么裴虹剑诗你可知道？”她指着唐未明手里还未归鞘的剑道。
唐未明愣了愣。
“裴虹剑江湖，白衣斟几壶？东风过，醉尘鼓……”九九随口念道。她盯着裴虹剑柄光秃秃的末梢，又转眼望见唐未明腰间的玉佩，真到了那一句，却念不下去了。
梅花覆骸骨。
当初她与苏暮互相玩笑，她替苏暮写了一首诗，苏暮也替她写了一首。这首诗便是她写的。
当时也只是一时兴起，想起自己梅花化精怪，日后与苏暮长长久久，与其百年那日岂不是梅花覆骸骨了？
只是如今念来，却莫名有些苦情的意思了。
唐未明不懂其缘故，出声问道，“师父为何不念了？”
“没。”九九随口道，心却无难过起来。她若无其事地起身，踱了几步，将话题转开，“下面我不记得了，你可知道知道与这首诗对应的一首为何？”
唐未明沉思片刻，“我想着师父念的应当是说裴虹剑的。”他紧了握剑的手，随后道，“那么与之相配的，自然是关于玉诀剑的了？”
玉诀歌情路/鲜衣驭碎步/山涧舞/眉妆素/壶酒入肠肚/情思如海泪如雾
唐未明歪着头，“裴虹那首还有些豪迈之意，玉诀这首诗倒像是在说情，不是一个人写的吧？”
九九没回话。
此时有小奴推了院门进来通报，说是前厅宫家的人来了，过来商议唐家三公子与宫家大小姐的婚事。
唐未明一听婚事二字，便赖着步子走不动了。
“唐老将军和唐夫人都在，你岂有不去的道理？”九九笑道。
唐未明便像是蔫了一般垂头出去。
九九便又独自坐在院子里，将那书翻下去。
下一章便是评点玉华宫宫主叶夕的——自己翻看自己的人物传记该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九九想她可以替那些死在前头无法目睹自己后传的前人们作答了。
晚些时候，唐未明垂头丧气地回来。
九九不动声色地翻开一页。
前一页最下面写的正是叶夕的人物总结：过人之处便也是可恨之处——女豪杰亦无情。
九九问，“如何了？”
唐未明抿着唇，一屁股坐在九九旁边，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见到人了。”
“怎么样？”九九道。
唐未明玩着腰间玉佩的穗子，咬着唇不说话。
九九便笑，“总不至于难看吧？”
“好看是好看……”唐未明哽了半天才说出几个字，“只是……”他手划了几下却没划出什么结果，有些干着急地晃了晃脑袋。
九九看着眼前的少年便心情畅快，调笑道，“有没有我好看？”说罢还凑过自己的面孔，给唐未明瞧个仔细。
唐未明面对着这张凑近了精致面容，又红了面孔。
“说啊。”九九已经按到唐未明手里头的剑了，二人也是鼻尖对着鼻尖。一股来自眼前这位女子的芳香直冲唐未明脑门，一时间熏得他几乎要晕过去。
“说啊。”九九又催了一遍。
唐未明磕磕巴巴道，“没你好看。”
“那你喜欢那个宫小姐么？”九九又问。
唐未明摇摇头，下意识地摸了把裴虹剑，“不喜欢。”慌张的说出这句话，唐未明要起身，却被九九摁地死死的。
“那你喜不喜欢我？”
“我让你讨厌？”九九离远了些，眨巴眨巴眼睛，露出难受的表情。
唐未明顿时惶然无措，僵着身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他想了想，吞吐道，“没有……你是我师父……我……”
九九表现地更可怜了，“你不喜欢我，是讨厌我。”
“我……”唐未明支支吾吾的。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唐未明红着脸，过了许久才发出一声细若蚊蝇的声音，“喜欢。”
说完这句话，他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脑门，浑身一僵，随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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