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日光透过层层的石缝，洒落在墨涯如玉的面容，璞玉般姣好的面容一时被镀一层光芒。 .
他的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色彩。
薄唇轻启，突出模糊的字眼，细碎的字节从他口溢出，他却还是一副懒懒的模样，舒展着平滑的眉尖，低垂着细密如黑蝴蝶翅膀般的睫毛，“是啊，见过了。”
苍老怔怔地望着，此刻已然不知道该摆什么样的表情对着眼前的黑衣少年。
良久，才吞吐道，“便是没下了么？”
墨涯笑着摇摇头，缓慢地缩回垂落在塌疲累无力的小腿，身子也随之倾斜，“不曾。”
苍老便闭了嘴。
“苍爷爷，”这个墨涯曾经惯唤苍老的称呼似乎是很久没有出口了，此刻软软地飘在空气却像一道落雷猝不及防地击了苍老的身体。
这位见多识广的老医师，露出了说起窦无双更加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说为什么那个男人要造出我呢？”他这样问，伴随着咳嗽，像是再在笑他口的那个男人一样笑了出来。
苍老无言，有神的眸光从松弛的眼皮下透出，直直地看向墨涯，似乎在掂量他话的意味。
“老教主神武，少主自然也是虎子，何来为什么只说？”老人道。
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墨涯仿佛是忽然来了力气，直起身，摆手道，“苍爷爷，我们之间可有什么说不得的了？”
说罢，年轻的少主便将目光落到年长的那个人身。
“病痛，不公，黑暗，利用，他带给我的只有这些罢了，他给我的，我总还了回去，你说，他何必造我？”
“真的很累了。”墨涯伸出手，修长的指尖插入一头绸缎般光滑的漆黑长发，发丝从指尖滑过，他抬起面容突然露出云淡风轻的笑容，他的声音渐渐矮下去，“我终究是成不了霸业，统一不了江湖。”
老人干枯的右手从墨涯脉挪开，跃动着星星之火的眸子看向墨涯，两人的目光在空交错，苍老开口，面容的皱纹此刻也仿佛活了过来，一道道沟壑都活动着。
“少主也不必自责，终是人各有志，不可强求罢了。”
“人各有志，”墨涯缓缓地重复了苍老所言的一句，若有所思的模样。他转身平躺开来，脂玉一样的胳膊从袖口滑出挡住眉眼。
自己，还真是一点都不像那个男人——自己对那个男人所抱有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呢？恨吗？估计早不是这般的简单了吧。
从来他是这样被养大的，作为那个男人的容器，作为那个男人实现野心的工具，受那个男人的教导，为那个男人所管教，自己的每一份组成似乎都是按照计划成长。
当然，除了年少的那个孩子。
眼前飘忽起一个小小的身影，阳光下笑得刺眼。
晏一笑这个人，算是过了这么多年，却还是一如幼时那般的脾性。
只终归是……日后不会再见了吧。
毕竟已然做出那样的选择。
再也不会见了。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是不多情。”竟是不知道在说谁，这两句话这样毫无防备地从墨涯口吐出，他自己竟是也有些吃惊。
苍老只起身收拾好手的东西，并未对墨涯的这段话做出任何评价，作为侍奉历代魔教教主的医师，他知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自然不会擅自妄言。
墨涯与他敞开肺腑，却不代表他可以容忍自己评头论足。
“少主走好自己的路便是。”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起身道，“少主如何走，便是这天下如何走。”
他说的一点也不过分，这几乎是对墨涯的肯定。按照墨涯的才能，若是真有心思，便是大江湖也要被他搅出一个别样天地。
“还是开这一方药，少主按时吃才好。”
苍老走了，拎着提箱，消失在入口处。
墨涯心明镜似的，翻身起来，胸口又是一阵急闷，他难耐地蹙着眉，想着自从退到此处后一连病发，也是好几日没让仆从近身了，此时有些口渴，便唤那常常侍奉左右的小六端水来。
只是喊了许久，才有一小小的身影畏畏缩缩地在漆黑的入口处探了探头，正要缩回去，却被眼尖的墨涯留住。
“躲什么？”墨涯蹙起眉。
终是有威压的，原本探个头的人被他这样一交，三魂六魄顿时去了四魄，直吓得他端着个盘子连滚带爬地过来了。
“小五？”见抬起面容的却是另一仆从，墨涯心疑惑，望着那摆在盘央的杯子顿了顿手，却因为脱力不得，只好借着问话的机会不动声色地趁势收回，“小六呢？”
小五显然是被墨涯这样的动作唬住，心有事此刻便再也藏不住了，恐惧之情都是溢于言表，脚下更是一个踉跄，直接是后退了几步。
“少……少主。”哆哆嗦嗦地递手泡好的茶，见墨涯依旧是不接受的模样，心更加是笃定了自家这位从来都是智慧并茂的少主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便是愈加慌张了。
墨涯似乎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个动作竟是激起了小五这么大的反应，却也还是不动声色，“问你话。”
刚出口便觉着胸口有些发闷，硬是掐头去尾地缩到这几个字节。
“我……我。”小五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全身下筛糠一般抖动着，他的面容扭曲，好不容易才沉静下来，嘴角却还是抽动，几乎都说不完全一句完整的话，“小六，他去去茅房，我我接班。”
茅房？
胸口一痛。
墨涯又忍不住蹙了眉。
其实本没什么觉得异的，全身的精力都放在与病痛做搏斗的墨涯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的，最多也是觉得眼前的人太不经吓了。
只是哪想这小五察言观色以为事情败露，当场栽倒在地，大喊了几句求饶之类的话。
“做什么？”被这一闹脑仁有些发疼的墨涯脸色更不好了，伸出手揉了揉跳动的眉心。
小五慌慌张张地搁下手里的托盘，直拜了拜墨涯。
“少主，少主，不是我，我……”
不是你？
墨涯眯起眼睛。
“我，我不是有意瞒着少主的……”小五断断续续地说着，趴在地拱起的背部此刻也是剧烈的颤动。
“哦？”
墨涯显然是很熟悉套话的路子，足了气势故意来吓他。
那小五果然又吓的不成样子，当下便交代了不少。
“我本不是故意的……左使将小六处理了，说是……说是，”小五说着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眼墨涯的脸色，却见着方才还好好的人此刻面已然腾出杀气，自知出去也应付不去墨烨那一关，心一横全交代了。
“说是支持少主的……都该死！”
说罢，小五又是在地狠狠地磕几个头，惶恐至极，“小的也是被迫的，小的，小的……”
小五在地摸索着，双臂摩擦着地面，仿佛要抓住什么东西——但是什么都没有，他只好在地晃着脑袋不断求饶。
墨涯此刻已经被这几句话击到不知道该说何物，脑袋嗡嗡作响，花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等地的小五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头后，才后知后觉地梳理起了信息。
左使。
说的不是墨烨么？
教内纷争，他一向知晓。
一部分人是支持老教主的理念，渴望一统江湖称霸武林，一部分人随了他，可算是衷心耿耿的那种，当然，小六是这其之一了。他作为间人已然尽力避免这两派之间的摩擦，为了教内的平衡也是费尽心思。
只是……
没有成效吗？
“你说的什么意思？”
他不出面的日子，教内平衡发生了倾斜吗？
“左使支会我们……我们做了好些事事情……”小五支吾着，慌张地眼泪恨不得都要流下来。
事情？
墨涯的面色紧住，面部的毛孔紧缩。
“什么些事情？”
小五显然是被吓傻了，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一时间都是说了出来，想都没想撞了墨涯的剑口，“指挥着大伙与对面交过几次锋了。”
是么？
墨烨从来都是一副冷静的样子，与那一同行动的墨圭很是不同，墨涯从未想过是这样一个人也能够有这样的心思——不过也不是太难理解，毕竟沉默爆发的实在不算在少数。
墨烨心狠手辣，本是一枚好棋子，一但谋权，势必是一场腥风血雨。
现在想来，他那时的语气神态都是极不耐烦的样子，充满了不满、反抗与戾气。
墨涯的瞳孔锁紧，全身下一时间好像都不是那么疼痛了。
他猛然坐起，冷笑着，胸口顿时裸露出无限春光，结实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一股凉气涌来，语气也是说不出的冷。
“唤他来。”
违逆他的人不是没有，却是没有这样带头欺瞒他的。
也许是被气地狠了，喉竟是畅通起来，他狠狠地吸进一口冰凉的空气，喉间传来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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