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小楼
乌云集结时勿尘便拿上伞去刺史府大门等魏桓，等到暴雨倾盆天色黑尽见到佩娘才知道魏桓已经从北侧门进来了。
雨大风大，伞就只能遮个头顶，勿尘一路趟着水回来，路过池塘时看着水雾弥漫的池塘，想了想，心里已经安排好在这里种上藕荷，待明年夏天荷花盛放，牵着云霓的手在池边散步，好不惬意。
一边想一边走回小楼，却见门廊风雨中摇晃的灯光下，烟平正握着魏桓的手臂说话。魏桓笑了一下道：“好，那你莫掉队了！”
那小子竟然就得到了首肯，伞也忘记拿，兴冲冲地冒着雨跑了。他一脸的欢欣喜悦，连勿尘那么大个人站在路中间都没看到。
“去哪里了？怎么打着伞衣衫还弄湿了！”魏桓见到勿尘问他，却见他眉头一锁，千年的冰川上脸了。
焦灼了一天的魏桓突然觉得好累，推门进去。
刚进得门来，只听身后关门声，勿尘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框在门后。
“怎么，风寒好了？昨日还下不了榻，今天就能骑马射箭了？”
勿尘用手背摸摸她的额头，又摸摸她的脉搏，似乎又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有些迟疑地低下头来用自己的额头贴上魏桓的额头。
“不烫呀，奇怪，脉象不太平稳，你有哪里不舒服吗？刚才淋雨着凉了吗？”
冰山自然都消失了，勿尘一脸的关切。
“怎么不说话？”
不仅不说话，勿尘竟然发现魏桓流泪了。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扑簌簌往下掉。他心跳突然很快，心口上一恸，将她拥入怀中。
魏桓干脆抱住他的腰身将脸埋进他胸口，哭得稀里哗啦。
过了好一会儿，魏桓安静了，勿尘才问道：“我能问你为何要自己带兵出征吗？……阳城战祸并不大，颍川驻军增援或许不够，但豫州将军里能领兵征伐的不在少数，为何你要亲自上阵？能不去吗？”
“我不去你就能一直陪着我吗？”魏桓抬起头来，眼眶还是湿的，黑黑的眸子滴溜溜地看着勿尘。
勿尘愣了，一皱眉，开始思索这事情的可行性。这时魏桓才发现勿尘心跳突突突的，很快。
“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勿尘一时无话抱紧她，魏桓又说：“行了，没什么大事情，最多半年我就回来了。我是担心你回建康受欺负。”
“还有这事？”勿尘奇道，不知魏桓心里在想这个，竟然还纠结得哭鼻子。
“勿尘，你还记得你的父母吗？”
“母亲没有见过，我记事前就去世了，父亲也只有一点印象，他……只能用暴戾这个词来形容。印象里他不常出现，一旦出现每次都对我动手。他对我并不上心，我捡到彦旗并养下来，他也不知晓。当年征兵时我十一岁，冒着他的名头去应征，一是为了有口吃的，能养活彦旗，二也是怕留下来他不知何时发狂会打死我……后来就遇到了师父，在我心里，师父才是我的父亲。”
十多年前的事情，勿尘说起来已经云淡风轻了。而魏桓只觉得一阵透心凉。如果当年勿尘没有狠狠心逃离他父亲，如果当年他没有遇到魏宁……魏桓简直不敢想。
“你家族一直在那个什么……”
“上谷郡边上的一个小村子。我家世代军户，但凡征兵都得出丁，年年战乱，家里已经人丁稀少，说不定还有叔伯或者兄长上了沙场就没回来了。”
怪不得他不愿提及往事，翻来覆去的原来有那么多悲伤事。
可这也就是战火下一个普通人家的故事罢了，完全与段匹磾的编撰不沾边。魏桓暗下决心，得要让段匹磾醒醒神闭嘴了。
“勿尘，我三天后启程，也安排好了护送你的队伍，回建康吧，你将传国玺带给皇帝……”虽然下了一天的决心，说到别离还是伤悲，魏桓有些哽咽。谁知勿尘竟然不知好歹地说：“让我去建康，那个烟平却能在你身边，不行……我要收他做学生，带到建康去！”
这个人，小心眼起来也是没道理的。
魏桓无奈，势欲挣脱勿尘的桎梏，喊道：“佩娘，在吗？拿几碗醋来，我比比哪家的更醇更酸！”
雨哗啦啦的下，小楼边的回廊里佩娘正在陪道长喝酒，刚才似乎听到了将军的声音，沈玄起身要过去被佩娘拉住了。
“道长，我们继续喝，将军和先生关着门，你去讨打吗？”佩娘掩嘴笑，沈玄坐回来继续喝酒。连佩娘都看出来了，这刺史府里当家做主的要数将军，但是将军怕先生；武艺最厉害的要数道长，但道长也怕先生。
风雨还夹着闪电，佩娘没来救魏桓，而魏桓也呼不了救了。她被勿尘吻住，狠狠地，透不上气来。
辗转片刻，魏桓终于回过神来，回吻过去，沙场上九死一生的人是有点血性的，连吻都有点血腥味。
勿尘放开她，以额头抵住她的额头，魏桓的手还放在他心口上，只觉得跳得更快了，真怕它跳出来。
“云霓！”
魏桓的衣襟乱了，露出雪白的脖颈和锁骨，一条伤痕从她的胸前的衣襟爬出，蔓上脖侧，正如窗外霹雳的形状。那是差点要了她命的伤，勿尘曾为她疗伤，满手都是她的血。
他低下头吻上那道伤，喃喃道：“等你回来，我们就成亲吧。”
他的唇缓缓离开她的脖子，屏息片刻，然后伸手为她理好衣襟。
……再然后，他牵着魏桓的手转身准备进屋。
魏桓摇摇头，戏谑道：“勿尘，你的外衫被雨淋湿了！”说着就伸手去拉勿尘的衣领。夏衫本来就薄，又被雨淋湿了大半，被魏桓轻轻一扯就扯开了。
勿尘愣怔片刻。
“你就走开了吗？我就问你，我这一去要是回不来，看你后悔不后悔！”
勿尘眼一暇，转身抱起魏桓。
……
小楼的灯亮了又灭。佩娘难得清闲一不留神喝得多了，脸颊飘着红晕，对小楼的离奇现象不解：“什么时辰，将军那么早歇息吗？奇怪，先生不是都过子时才熄灯的吗？”
沈玄不说话，只顾着喝酒，他是不会醉的，但是他也不想提醒佩娘，先生二楼的灯根本就没亮过。
还好有这风雨雷电遮掩了小楼里的动静，一楼一片狼藉。
勿尘披着件单衣看窗外的竹叶舞动，魏桓便枕在他腿上。她刚刚点灯又被勿尘吹灭了。可是就算没有灯她也能大概想见屋里的景象。衣衫从门口一路落过来，路过书案时还将笔架撞翻了，纸镇书简掉了一地。
……
“不许不回来！”黑暗里勿尘轻声说，闪电停了，雨声稍歇，他的声音便清晰异常。
“好好好！”
“不要敷衍！”
“呀，你生气了？我家勿尘生气最好看了。”魏桓调皮起来没边。她起身，捧起勿尘的脸仔细端详，黑夜的微光透过窗棂投到他眉峰鼻梁和额脸颊还有一侧颈子，这样优美的弧线，简直迷死人了。
魏桓亲一下勿尘，道：“这下面太乱了，我们去你楼上吧！”
“什么？楼下乱还不是要自己收，难道你还要等佩娘来收拾吗？”
勿尘无语了。
魏桓与他想的不是一件事，她又倒进勿尘怀里，娇声道：“勿尘你抱我上去！”
魏桓个头不高身材却是很好的，这两年吃好睡好长得更好，要哪有哪儿……好在夜还长，还有大把时光……
……
“看吧，我就说先生不会早睡，二楼的灯还亮着！”佩娘笑了，整张脸都红了。她拿起酒壶将沈玄的酒杯倒满，又将自己的酒杯倒满。沈玄压住她的酒杯，不给她喝了。沈玄当然不会告诉她，二楼的灯也只亮了一瞬，就没有了。
……
这一夜，勿尘都舍不得阖眼，搂着魏桓，心中诸般过往与未来在他眼前奔跑。魏桓蜷在他怀里睡着了，睡得很实，不时还会弯弯嘴角像是在笑。
魏桓是被窗棂透进来的阳光照醒的。雨过天晴，日上三竿。
勿尘已经将楼上楼下收整好，将食盒拿上来，放在魏桓枕边。他本想说什么，可看了一眼魏桓，脸竟然红了。
魏桓的半个肩膀露在锦被外面，脖子和肩膀星星点点地布着红痕。没想到她肤质是容易留印的，不知道衣衫领子能不能完全盖住。
魏桓也发现了，然后她去扯勿尘的衣领往里看，竟然没有印子，顿时气馁了。可将军就是果敢心大，转而乐道：“一不做二不休，我今天不出门了！你陪我！”
勿尘正把干净衣衫递给她，看到魏桓的小狐狸笑容手抖了一下。
这一天，二人果然没出门，魏桓下了军令，任何人等不许接近小楼。
然而春晓？苦短？
半夜里，魏桓被前线的战报惊醒了。阳城失守，刘曜大军已经攻进豫州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