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冯春黛都忙于陪冯如清训练。
徐氏的态度已和先前大不一样，瞧着安静在书桌前演算数独的女儿，感慨道：“说起来，她五岁时，老爷也曾让她去家学上过课。她对别的一概不感兴趣，唯有算术课，听得最是认真。”
冯春黛早先便打听过此事，不然也不会想出这个法子。因此徐氏说时她并没有意外。
过了一会儿，徐氏又道：“阿黛，我以前对你并不算好，可你却愿意不计前嫌。这份情，我心中委实记下了，改日你若有需要，尽管向我提，我绝不会推辞。”
冯春黛表情仍旧很淡。
她自知是拿钱办事，钱事两清，然而徐氏并不知道这其中的龃龉。
等她知道了，这所谓的人情自然也做不得数。
中午时分冯春黛便告辞了。
冯如清已经接受了由一个小丫鬟贴身陪在她身旁照顾她的条件。名为照顾，其实也是替冯春黛记录冯如清的日常。毕竟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忙，不可能一直全天候地陪在冯如清身边。
离开明镜台后，她提了些饭菜往祠堂去。
冯惜时数日前开始便被罚跪在祠堂。
冯相亲口说的，让他什么时候改变主意的，什么时候再出来。
祠堂里，少年郎一袭绿袍，端端正正地跪在一张蒲团上，手里还扒拉着佛珠。
得亏冯相没有来祠堂，不然亲眼看见又得气昏死过去。
冯月满将饭菜搁在他面前，“吃吧。”
冯惜时一边用饭一边道：“你之前曾说，微末之中的情谊最为珍贵，眼下看来，这所谓的珍贵也不过值几顿饭钱。”
若非他说这话时神色不含任何情绪，冯春黛还真要误会成阴阳怪气。
她无奈摊手，“那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帮你逃出相府？你别想了，出家为僧这种大事，若冯载之执意不同意，即便那位住持给你剃了度烧了戒疤，他也能明正严顺把你再抓回来。”
冯惜时已经用完了饭，将食盒推还给了她：“其实，我倒有一个办法。”
“什么？”
冯惜时却不说话了。
对于他的怪脾气，冯春黛也没放在心上，提了食盒便告辞离开了。
离开前扔下一句话，“我之前对你说的话，还作数。”
这几日纪音尘渐渐空闲了下来，书商的事还需要再好好谋划，并不急于这一时。
她之前未免太劳累，没让那些烦心事扰他，但现在可以说了。
回了春山居，在饭桌上她顺势将那天晚上的事告诉了纪音尘。
纪音尘沉默了一阵，“阿黛，你确定吗？”
“那你觉得冯惜时会对亲姐行不轨之事吗？”冯春黛反问道。
想到那个清凌凌的少年，纪音尘微微一怔，很诚实地遵从内心想法，摇了摇头。
“是啊，而且我房间里是不放剪刀的，那把剪刀很可能是冯月满带过来自导自演的。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
纪音尘沉默了一阵才道：“你想，让我去试探她。”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冯春黛来之前还信誓旦旦，甚至连计划都细枝末节都考虑周全了。但是突然对上纪音尘微妙的目光时，心里怪怪的。
他那种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喂！
她不禁有些理亏，结结巴巴道：“你要是不愿意的话……”
“我愿意。”
纪音尘打断了她之后的话，神色恢复自然，甚至对她安抚地笑了一下，“只要是阿黛让我做的事，我都愿意的。”
他这样的态度，反而叫冯春黛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
“这个，也不会真的让你怎么样，就是试探一下，稍微试探一下就行了。如果冯月满没问题，那她自然不会上钩；但如果她有问题，那冯惜时就不该白白背这个污名。”她小心翼翼地说道。
纪音尘面色自然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他都知道，但还是会觉得失落罢了。
纪音尘神色与往常无异，冯春黛仔细盯了他两秒，没瞧出什么隐藏的情绪后，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夫君，谢谢你啊。”
他微微笑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如果没有阿黛，他现在还是浑浑噩噩的，所以阿黛让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他愿意去做。
，
冯月满这些日子一直窝在房里养伤，憋得很是烦闷，好不容易得了大夫的准话，可以出去了，便立即拉上了丫鬟去园子里逛逛。
没想到在路上偶遇到了纪音尘。
冯月满表情微变，很快，轻抿出一抹矜持的浅笑，配上她略显苍白的脸色，以及一身病中清瘦的打扮，很有我见犹怜之态。
“姐夫这是要去哪？”她轻声细语地问道。
纪音尘生硬地回道：“去一趟药铺。”
他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阿黛叮嘱他的话，什么表情、神态、还有该用怎样的语气说话，以及说话时要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人。
为此，她还特意将他额前的刘海修剪得稍微短了一些，就连胡渣也清理掉了一小部分。
但纪音尘记得再如何清楚，真正要做出这些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很别扭。他根本做不出，没有直接掉头走掉，已经是他最大的克制。
冯月满不清楚这些，她只是隐约感觉到，今日的姐夫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瞧着愈发精神了。
她轻柔浅笑道：“正巧，我也想出府抓些药，兄长不在府中，若姐夫能陪我一起去，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纪音尘犹豫道：“可是……”
冯月满有些纳闷，她主动送上门来的单独相处的机会，他居然还会犹豫，他凭什么？
她心里鄙夷的同时，与之俱增的是强烈的征服欲。
冯月满笑容更加无辜了，可怜巴巴地看着纪音尘，软声撒娇道：“姐夫，好不好嘛，你就答应满儿吧，满儿不喜欢被那些侍卫跟着。”
纪音尘心里更加别扭，与此同时，他也肯定了阿黛猜测的或许没错。
不过他不认为冯月满这么做是单纯惦记他。
从他在阿黛的话本子里得到的经验来看，他觉得冯月满这么做只是为了让阿黛伤心。
他眸光不禁冷了几分，被睫毛和碎发遮盖住，语气与方才无异，“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