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些人都放了？
月白长衫略颤，林濮阳闻声便越过了跟前的碎玉片，径直走到李姝身侧守着。
“长公主，微臣以为此事不妥。今日若将这些人放了，那往后他们卷土重来，恐祸及长公主的安危。”
李姝起身望着他，漠视的目光中仿若无物，“本宫听林相的意思，是要把他们都杀了。”
柔声悠悠，却将这二十五人的性命都作出了结。她没看清林濮阳何时抬了眸，但一双清瞳剪影中，是和往日一样的厌烦嫌弃。
他不喜她杀人，更别说这次，她还打着他的名头在草芥人命。
果不其然，月白细腰往后退了半步，他也不再同她对视着。珠玉坠地的冷声响起，她听见他说。
“长公主误解了微臣的意思，他们并非只有死或活，而应按南朝的律法来判。”
南朝的律法？李姝听罢就轻笑了声，如晚莺入耳，翠鸣绵长。“林相说完了？那就依南朝的律法办，灭这群人的九族。”
话音刚落，李姝身后就响起噼里啪啦的铁链声，被李晞守着的男子更是破口大骂道：“林丞相你居心何在啊？
你可是天下寒门士子举荐上去的丞相，你怎么能为了讨长公主的欢心，就让无辜的平民百姓没了命。”
啧，一向以为国为民自诩的林相也会被骂？李姝饶有兴致地瞥着颊颈连片红的林濮阳，耳畔那喧闹不堪的铁链咣当，都成了悦声。
林濮阳这下许是记牢了，不要随意忤逆自己的话。要不然深陷泥潭的他，她是不会放过第二次的。
“驸马，你去将他们的铁链都解了。依着本宫之前的话，再让他们把马车拆个尽光不剩。”
驸马来给他们解铁链，他没有听错吧？他们这共有二十五人，五六斤重的手链脚链各一副。
余光飘忽，他听见那位身穿蓝袍的驸马干脆利落应了声，而快步走回的长公主，好似连眼神都没给驸马。
看来这位驸马不得长公主的意啊，欸，貌似不对，长公主心悦当朝丞相，是众所皆知的事，那驸马……
男子还在继续想着，但突然袭来的暴戾之气，让他不得不把视线挪到蓝衣的驸马身上。
许是浅蓝显白，一双劲瘦的修长骨节刚搭在银色铁链上，他就看到驸马的手掌上有许多纵横交错的伤痕。
伤痕有深有浅，但虎口处的血口子却还溢着颇浓血气。男子噤声，想来驸马也是个可怜人，那么些伤可不是一两日就能有的。
咣啷。李晞手中的铁链不慎跌落，恰恰砸在那人的双膝处。
可怜他？也不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驸马，怎么了？”李姝斜靠在软绵的贵妃椅上，很是敷衍地问了句，连嘴角边的浅笑都没有压下去。
听软音传来，李晞连忙拾起那根铁链，任由破开的虎口处与那根铁链的转轴，狠狠地磨着。
没一会，银灰的铁链转轴就彻底划破了冷白虎口。男子看见串串殷红连珠起，鼻端上方的浓郁血气一个劲往外散开。
“驸马你……”
男子细声刚起，就被李晞睨了眼。视线中的狭长眼尾缓缓挑起，戾气横生的杀意在一瞬间绽开。
男子立刻会意，挺直腰板冲着贵妃椅的方向，惊呼高喊道：“长公主，驸马流血了。”
流血了，李姝拿着手中的藕粉桂花糕一愣，他难道是在刚刚的马车上受了重伤？
咔滋咔滋的铁链仍然响得很大声，而来自虎口处的血珠子已经开始成股流下。
冷汗涔涔，男子顶着鼻尖上的血气咽了咽口水。这驸马是疯了，那血水都快雨了。
可他也丝毫不敢停，继续奋力吼道：“长公主，林丞相，驸马的脸都白了，他是不是……”
铁链忽动，本就没魂的男子直接被吓得哆嗦了起来。长公主你就赶紧过来吧，你的驸马是真要杀人啊。
“长公主，贱民等叩谢皇恩浩荡。但要逐一解开这些铁链，驸马的身体无论如何都吃不消。”
脸都白了？
李姝微蹙着柳眉，悻然放下了香甜扑鼻的桂花糕。宋长渊这当了奴隶的身体，未免也太废了。
若他每日都这般流血到脸白，那自己还拿什么去斗倒林濮阳？
“林相，让人解了他们的铁链。至于驸马，”李姝话语一顿，狡黠的杏眼扑闪了下。
“至于驸马，就由你将他扶过来。”
嘶啦一声，跪立在李晞跟前的男子不由得把双眼眯了起来。他说这驸马也太狠了，那么长一道口子，说划就划，是当真不怕弄破手腕上的筋脉。
可是他见着月白衣袂缓缓而来，想都没想就将压低的脖子埋在了身前。驸马对上林丞相，想来是不狠都不行了。
“驸马你可还好？手上的铁链，可以丢了。”
林濮阳说完话许久，跟前的蓝衣身影还是丝毫未动，只有愈发浓烈的铁锈味在两人间溢着。
“驸马，长公主让臣扶你过去。”林濮阳不紧不慢地说着，缓缓落在李晞身上的视线，刚好和那道冷光撞上。
这是林濮阳头一次这么近瞧他，剑眉星目，贵气浑然。看来长公主也不是随便就要了个奴隶做驸马，这人生得还不赖。
他看自己，李晞自然也要还回去。
一阵阵的血气飘逸中，李晞居高临下地瞥着林濮阳。他的一双丹凤眼犹如恶狼般，盯准了劲敌。
林濮阳见状，也毫不畏惧地迎上去。但心中再次笃定，此人绝对不能留，更别说是跟在长公主左右的位子。
“林相，长公主让你扶奴。”
李晞骤然露出一抹干笑，手中的染血铁链也应声而落。长公主说的话，他一定会听，但林相……
一抹蓝袖倏地抬起，李晞朝着林濮阳颔首低眉，还轻轻说道：“林相，我们打个赌。”
什么？林濮阳眼眸稍敛，一道巧劲就把他往前拉了拉，“还请林相把双手抬起来。”
林濮阳本就对李晞有提防之意，自然不会如了他的意。但下意识的动作总避免，玉白双袖堪堪朝上动了下。
“林相，奴与你赌，她不要你了。”
低沉嗓音还未落下，李晞就从林濮阳跟前，簌簌往后跌倒着。
他要做什么？
林濮阳此刻虽有些诧异，但还记得长公主让自己扶着他的话。衣袂翩然而起，林濮阳迈开细步就上前了。
李姝远远只见蓝衣缓缓跌靠在月白胳膊上，可她仅一个眨眼的功夫，林濮阳就双手推到了宋长渊，甚至还想把墨色锦靴也踩上去。
“林濮阳，你要对本宫的驸马做什么？方才是本宫惹怒了你，你拿本宫的驸马撒什么气。”
李姝说着话，随手就拿起红釉瓷碟中的桂花糕，远远朝月白长衫砸去。
须臾，浅黄糕屑落地，还有些许挂在了墨色长发上。林濮阳不可置信地看着长袖上的金色桂花，一声肆意的低笑从碎石子地上传来。
“林相，奴说什么来着？长公主她不要你了。”
李晞把嘶哑压得很低很低，甚至在他听到急快步声响起时，两只清瘦的胳膊还死死抱住了林濮阳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