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多年保持下来的习惯让刑策很早就醒来了。
他往床上看去,陆祟云还在睡着,取下眼镜的鼻梁高挺。他的睡姿很是乖巧,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被子里,外面只露出了一小截雪白的脖颈。
天色渐渐亮了,外面院子里也多了些走动的声音。
刑策听见外面开锁的声音,王伯在外面问:“少爷,您现在可要起来?”
刑策接了句:“他还在睡,过会儿起。”
那老仆沉默了会儿,便应声走开了。
陆祟云在床上动了动,刚醒来时似乎还有些茫然,不多时便反应过来,有稍许的局促。
刑策道:“你醒来了,昨晚睡得可好?”
陆祟云镇定道:“不错。”他似乎觉得让刑策这样睡在榻上一宿有些不太礼貌,又轻声道了声歉。
刑策却直接拉开了房门,叫了仆人送水洗漱。
在下人们送来水之后,王伯一直沉默地站在门边。
刑策只大致看了他一眼,倒是陆祟云有些不自觉的僵硬,他对着王伯很是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不过一会儿,就有刘姨太那边的下人来叫他们去喝茶。
大早上的喝什么茶,刑策无奈。
不过入乡随俗,他洗漱完之后便在一旁等着陆祟云。陆祟云的动作很优雅,像是极其矜贵的公子哥儿。
刑策反应过来,陆祟云的确是公子哥儿,不过是个命不好的。
两人结伴同行,王伯并未跟着他们,他余光里看见王伯进了房间,倒也没多想。
陆宅着实是有些大,陆祟云的这一处院落又有些偏远,两人走了许久才到了刘姨太的院落。
刘姨太的院落更大些,从门外边就能瞥到内里的富贵明艳。跟陆祟云古色古香略显阴沉的院落不一样,是明摆着的花红柳绿,很是嘈杂,肉眼可见的嘈杂。
两人一进去就有下人窸窸窣窣地议论,不时还偷偷地瞥他。
陆老爷不在房中,只有刘姨太在,八仙桌上摆了几盘糕点瓜子。
刘姨太招呼他们坐下,摆出了一副当家主母交代后辈的架子。
薄薄的嘴唇不停地张合,瓜子皮从她嘴里噼里啪啦地弹出来。刑策只顾瞧她那嗑瓜子的神奇技术,连她到底说的什么都没仔细听。
陆祟云倒是满脸认真。
许是刘姨太从他那里找到了存在感,说的话越是不肯停下了,刑策刚从满脑子瓜子的咔咔声挣脱出来,就听见她说:“祟云啊,你娘就是命苦,若她在天有灵,瞧见你如今成了亲,也定是很欢喜。”
陆祟云脸色有些发白,虽然他脸本来就挺白的。
刑策“嗤”地就笑出来了。
这话还真是可笑。陆祟云被所谓的神婆给定了命,明明是被迫娶了个男人,却被她美化成一桩好事。他娘若真是在天有灵,估计能气的白眼一翻直接活过来。
刘姨太听见他那一声笑,诧异地望过来,刑策轻咳一声:“二太太说的是,若是陆夫人在天有灵,估计也是非常感激您的,说不定您哪天午夜梦回,她就亲自去找您道谢了。”
刘姨太脸色肉眼可见的变了,刑策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又道:“二太太,我是个大老粗,实在是不会说话,这才反应过来,大晚上的找您道谢好像确实不太好。”
“不过我觉得您这么怜惜陆夫人,肯定也是不介意的。”
刘姨太的脸直接憋成了猪肝色,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打着马虎眼喏喏地别开话题。
陆祟云却似乎有些讶异,他余光瞅了刑策一眼,刚好对上刑策眼神,刑策向他眨了眨眼,他又是一愣。
刑策实在是坐不下去了,那刘姨太被他暗地里怼了一下后说话夹枪带棒的,他懒得跟她计较,就想着使眼色示意一下陆祟云,谁知道他跟个木头一样怎么使劲都跟没看见似的。
两人出了门往回走,刑策伸了个懒腰,道:“陆少爷脾气可真好。”
陆祟云却一本正经温和地说:“二太太也是好心,只是话有些许不中听罢了,不必和她计较。”
刑策笑。
两人回了院子,陆祟云却是去了书房,王伯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刑策回到房内,他环顾一周,发觉应该是被收拾过了,昨日那让他和陆少爷都很是尴尬的酒壶也早被拿走换了温热的茶水。
刑策靠在窗边翻了翻书,便开始仔细回想他这次的任务背景。
陆镇是个颇为偏僻的镇子,传统的宗族和衙门之间形成了一种巧妙的制衡。族长说话似乎比官老爷说话还要管用。陆镇其实挺大的,但是略微封闭,与外界的联系便是靠着那座石桥。但毕竟又是个传统小镇,一个镇子上基本上每个人都差不多沾亲带故,谁家生了个孩子谁家两口子打架了都能给说的一清二楚。
原身不是陆镇人,只或多或少知道些消息。陆镇上的人似乎有些排外,镇子上的人也都不怎么外出混饭吃,许多人都愿意待在这里种种地做些小生意,自给自足倒也能避开外界的一些乱事儿。
刑策闭上眼睛,还没来到这个世界前的任务介绍与提示缓缓出现在他眼前。
他看到陆祟云躺在铺着织锦的木床上,细白的脖颈上慢慢渗出一道血线,像是用利器划开的,但是他的脸却是模糊的。
刑策知道这人就是陆祟云,却始终看不清楚他脸上具体的表情,是痛苦?挣扎?绝望?亦或是平静?鲜血顺着那道伤口蔓延出来,浸湿了他躺着的床单,猩红色与他脸上模糊的表情交织出一副极其妖异怪诞的景象。
刑策正发呆,突然听到有哪儿传来细细的猫叫声儿。
他循声找去,却看见是院落后厨几个小丫鬟围在一起。见着他都赶紧站了起来,一副害怕被人责骂的样子。
刑策探头往她们背后看:“我怎么听见有猫叫?”
那几个小丫鬟推推搡搡推出来一个小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扎了两个啾啾,低着头不敢看他。
“怎么不说话?那小猫儿在哪儿藏着呢?”刑策道。
小姑娘低着头道:“是从外面捡回来的,都说这阵子镇子上出了杀猫的,好多家养的猫都被人给偷走害了,也找不到凶手。”
“我出去买东西的时候,偶然看到这只还小,怕也被人给弄死,这才偷偷给带了回来。”
刑策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着急紧张地说:“少夫人,如果府里不让留下来,我马上就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