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少祺不知道今后凌玉还会遇到多少次和现在相同的情况。只要凌玉还把他当做向导，这种强行把凌玉拖入泥潭的行为，就会一直存在。
本就沾满污泥的手，不可能为哨兵做出净化，更没办法把哨兵拉出泥沼。
他应该让凌玉放弃与自己的连接。玄少祺想，这样凌玉至少能够作为一个与普通无异的哨兵，怀抱着“终结末世”的梦想，为这个目标尽力。
……可是。
可是凌玉的精神力，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暖的？
玄少祺的身体在细细颤抖着，精神领域内欢呼着的精神力，让潮都卷起俏皮的小浪花。
他好喜欢凌玉的精神力。
他还想继续当凌玉的向导。
即使压力积累到让他在此时崩溃，即使内心的愧疚撕扯着让他痛苦，他还是想要继续留在凌玉身边。
从看到凌玉晶润双眸的那一刻起，玄少祺就无法再移开视线。
喜欢凌玉呼唤他的尾音，喜欢凌玉走路时刻意的贴近，喜欢凌玉坚定地说出“我要陪在你身边”的模样。
身为拯救者的向导能够被救赎吗？
哨兵拼尽全力，咬着牙吞下血汗，追逐着身为远光的向导。
然后来到向导身边，伸出手把向导从被光亮外壳包裹的黑暗中，不由分说地拉出来。
名字寓意为“吉祥幸福”的灾星玄少祺能够被救赎吗？
只要那个伸出手的人是凌玉，就没什么不可能的。
凌玉这个人，就像是太阳一样，是玄少祺的奇迹。即使周围全部都是深渊，有凌玉在，他就绝对不会踏空。
凌玉就在他身边。像何亚明说的，一切都还来得及。既然改变不了既成事实，那就改变未来。
玄少祺与凌玉对视着，忽然低下头。他反手紧紧攥住凌玉支撑他的手臂，借力直起身。
几次深呼吸间，玄少祺变回了平常的s级向导：“不好意思。我们继续说吧。”
话音落下之后仍然安静的室内，突然响起一声饱含善意的轻笑。
见几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自己这里，贺莹掩饰不住脸上的表情，只能垂着头，抬手示意：“抱歉。我们继续吧。”
李天宁的心情同样轻松了许多，带上笑意：“那我们就继续。凌玉，目前为止，你对于自己的身体，有没有什么问题？只要我们知道答案的，都会尽可能详细地回答你。”
凌玉对李天宁颔首。
目前几人分散站着的状态，显然不适合谈事。李天宁迅速把在远处办公位的几把椅子送过来，围成一个小圈，看上去颇有圆桌会议的架势。
在李天宁准备的过程中，玄少祺来到何亚明身边，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何亚明面无表情地看向欲言又止的玄少祺，比对方率先开口道：“不，客气。”
虽然表情是毫无波动的，但是何亚明眼里的情绪是浓厚隐秘的。似乎他还是之前，会对玄少祺说出“我们的哨兵很优秀，不需要担心”的何亚明。
玄少祺对上何亚明的目光，感觉喉咙发紧，沙哑干涩地回应一句迟到的：“谢谢。”
几人围坐在一起，李天宁看向凌玉：“让我猜猜你的第一个问题会是什么。嗯……是不是想问，你身为人类，是怎么被精神力‘制造’出来的？”
心中所想轻易被猜中，惊讶在凌玉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后他下意识地观察身边玄少祺的表现，见对方没有对李天宁的话产生多余的反应，这才点头赞同。
李天宁满意地眯着眼睛笑起来，开始用尽可能简单直白的语言，向三人传达他们小组的研究成果。
李天宁曾经破坏自己精神领域的时候，用的就是精神力刺激法。当时她请来一位a级向导，用仪器收集了向导释放出来的精神力，之后用这个仪器精准控制着精神力，让精神力进入她自己的精神领域，将其几乎完全破坏。
这种原理跟向导对于哨兵的精神力安抚时所作的，并没有两样。可是，李天宁却由此意识到：精神力是可以改变身体机能的。
她作为哨兵，精神领域被毁坏的痛苦，几乎让她无法忍受。痛苦直接作用到肉体的每一个细胞，其中以心脏为最。
就像是被持续挤压扯动，让李天宁每分每秒都错觉自己的心脏即将炸裂开。
持续不断的痛感会阻碍大脑的思考，但这条定律并不适用于李天宁。在被折磨到意识昏沉的她，仍然捉住了在脑海中迅速窜过的灵光一闪：哨兵是因为拥有精神领域后生出了精神力，才得到了增强的五感以及体能；那么，不属于哨兵的精神力，会不会也能够对身体机能产生加强作用？
想法出现的一瞬，李天宁立刻抬起滚烫的手，伸向床头放置的仪器。
之前用过一部分，此时里面还存储着极少一部分的精神力。李天宁确认着余量，掀起上衣，推出仪器作为备用使用方式的针头，毫不犹豫地扎进左胸的位置。
因为并不是精神力寻常的使用方式，所以仪器上显示的精神力余量减少得十分缓慢。在最初的一分钟内，李天宁甚至错觉自己会因为心脏被扎了个洞而就这样死去。
即使如此，她仍然没有忘记将当时的状况记录下来。房间内被她提前安装过监控，但是并不会收录声音。于是她打开录音器，把自己的主观状态通过颤抖的声线，详细地记录。
尖锐的疼痛过去之后，跳动正逐渐减缓、甚至像是即将要丧失机能的心脏，突然如同迸发生机，强烈而有力地跳动起来。
向导确实可以控制着精神力，让重伤的哨兵轻松些。但是这种“疗伤”效果，一般被认为是出于向导本人的意愿。如果脱离了向导本人的意愿和控制，那么精神力对于哨兵的肉体恢复，将会毫无作用。
为了实验能够成功，李天宁特别测试过为她提供精神力的向导。两人的匹配度高达80。这样做的原本目的，是让精神领域被毁坏后的后遗症减轻到最低。
没想到，匹配度高的精神力，竟然能够在向导本人不做任何控制的情况下，治愈李天宁的心脏。
李天宁停顿片刻，笑起来：“你们是不是不知道我为什么说这些。其实我只是想要证明一件事：所有形式的精神力，都能够对肉体产生影响。”
李天宁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假设得大胆一些。精神力能够改变我这个前哨兵的身体，那么对于没有拥有精神领域的生物，有没有用呢？所以我们假设异形就是被这样影响而形成的。”
“如果再大胆一点呢？要是拥有了足够形成生命的条件，能不能用精神力，将这些条件融合，让一个生命在拥有精神领域的状态下形成？”
“按照我们目前掌握的数据，可以判断凌玉就是这种存在。”李天宁直视凌玉的双眼：“因为你的身体和你的精神领域，就像是尺寸不合、但勉强能够卡在一起的两个齿轮。”
贺莹询问道：“凌玉，前几天检查的时候，发现你精神领域中不安定的区域占比很多。是不是因为你的精神领域存在异常？”
一针见血的问题，让凌玉没有过多的犹豫便承认：“我的精神领域就像是拥有自己的意识一样，藏起了大半的区域。就连少祺哥都没能发现。”
贺莹点点头：“正常来说，如果一个人的肉体和精神领域无法契合，要么会有严重的畸形，要么根本就不会有这么长时间的寿命，坚持存活几个月已经是很了不起的状况了。所以你能正常地长大，还能算是正常地动用精神力，都是托了你肉体基因的福。”
凌玉不解：“基因？”
李天宁猛地起身，整个人突然陷入了气愤：“我就说白塔的那群人都是骗子！答应我会把我提供的仪器用在每个人身上，结果还是骗我的！”
贺莹在一旁平静地解释道：“前几年，白塔里面有人看上了我们小组研究出来的，检测哨兵肉体基因强度的机器。看来他们是没有在你身上用过了，不然你应该会知道自己的基因情况。”
凌玉摇头：“我确实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仪器。”
“你的基因是s级哨兵提供的。”像是在赌气，李天宁迅速开口说到。
话一出口，凌玉立刻想起那句“继续实验”。
所以他的基因，是名为“田胜寒”的那个人提供的，而且田胜寒还是一位s级的哨兵。
那么他究竟被谁的精神力影响了？那个人拥有能够让整个沦陷区的生物都变为异形的能力，会是比起玄少祺更加强大的向导吗？
几乎是瞬间，凌玉的脑海中就出现了一个人选：沦陷区深处，沈星河和韩英带他见到的那个男人。
可是，那人分明不像是见证过五十年前阎魔坠落的年龄，看上去只比凌玉年长不到十岁。
精神力比玄少祺还要强硬几分，但是却能够和玄少祺的精神力一样，让他起不了任何反抗的本能。
……嗯？
凌玉的思考忽然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