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大体育馆。
“不打了不打了！”宋沉很快招架不住，气喘吁吁说着，绕开陈灿在阶梯椅子上瘫坐下来，缓了好一会儿，拧开矿泉水灌了半瓶，攒够了力气才继续抱怨，“要死了，打个友谊赛你这么拼，以后不找你玩了。”
说着拿出手机来回滑动。
“比赛就要有个比赛的样子，真正的赛场，父子情分都不讲，更何况友谊。”陈灿坐过来，同样拿起一瓶水拧开，他性格沉闷，转学到江城之后也没交到什么朋友，只宋沉大大咧咧，不计较他的内向阴沉。
说来奇怪，他名字带了个“灿”，人却一点都不阳光灿烂，宋沉名字带了个“沉”，又丝毫没有半分阴沉。
这样看来，两人仿佛生来就是要做朋友的。
“啧啧！真是虎父无犬子，你家老头应该很欣慰，将来立诚不怕没人接手了。他做高祖打下江山，你做武帝开拓国土，从此你们陈氏商业帝国，千秋万代永垂不朽！”
宋沉说着，夸张地在陈灿肩膀上拍了拍。
片刻后发现新大陆似的，把手机递到陈灿面前，“哎呀呀，快看，你家老头又做善事了，这不，这次赞助的是江大呢，瞧瞧这么多的学生，脸上都带着感恩的笑容，每一张笑脸可都是行走的人民币。”
陈灿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忽然一把夺过手机，急切地往上翻了翻，然后定住。
“干嘛？看上谁了这么火急火燎？哥们儿给你把把关。”见他神色诡异，宋沉赶紧凑了过来。
却还是迟了，陈灿已经关了合照滑到最上头，将手机扔给宋沉，“转发给我。”
宋沉嘀咕着，刚要转发，一不小心退了出来，再要点进去，就这短短的几秒钟，竟显示已经删除。
“咦？删掉了？”
宋沉抱怨着，“搞什么飞机？估计是有错别字，放心吧，等会儿肯定还会发的，这么好的宣传机会，你老头才不会放弃。”
陈灿很快想到什么，心知不会再发出来了，“算了，不用管了。”
宋沉撇撇嘴，“随便你，你小子总喜欢想一出是一出。”
陈灿仍惦记着照片中的那个身影，一样的马尾辫，一样露出六颗牙齿的笑容，陈灿知道自己没有看错。怎么会看错，他恨着她，自然不会忘记她，一颦一笑，都像是刻在心头。
江大，原来她在江大啊
“不玩了。我有事先走了。”陈灿起身往浴室走去，留下宋沉在身后嚷嚷他不够意思。
换了身清爽衣服，陈灿直奔校门，拦了辆出租，拉开车门钻进去，“去江大。”
司机想了想，“那个校区？”
陈灿立即拿出手机搜索，江大没有美术学院，只有艺术学院。
“南区。”陈灿笃定地说。
这所享有“中国最美大学之一”的高校，仅南区就有四千多亩，陈灿买了瓶饮料，付钱时顺便问了小卖部老板，十分钟后顺利站在艺术学院门口。
看着门口的四个大字，陈灿心里异常紧张。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问一问，一个个头不高，长着雀斑的女孩，边打电话边走出来。
“…知道了知道了，什么？苏染来不了？真是的，见色忘友的家伙…”
时隔多年，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哪怕只是从陌生人口中，也足以令陈灿血液凝固。
而自己竟然这么轻易就得知她的消息，陈灿忍不住将其归于缘分。所以，他们也是有缘分的。
见陌生面孔驻足在门口，女孩疑惑地挂了电话，“同学你不是我们学院的吧？”
陈灿点头，“听说这里有画展，来转转。”
女孩噗嗤一笑，“同学你可真幽默！这里哪有画展啊，画展在博物馆一楼，过一会儿就要关门了，反正也顺路，要不要我带你去？”
“麻烦了。”
路上陈灿问女孩，“打扮得这么精致，晚上有约会？”
女孩格外健谈，“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什么约会呀，就是同寝室的聚一聚。结果倒好，有个重色轻友的家伙和男朋友同居，死活不肯过来，她男朋友也是咱学校的，经管院，在南校区，成天腻歪的，你说就分开几个小时，有那么难吗？”
陈灿心沉了沉，装作感兴趣地说，“哦，可以把她男朋友联系方式给我吗？我刚好想在经管学院修第二学位。”
“第二学位？同学你真可优秀！我第一学位都修的够呛！哦，你等一下，我找找，叫什么来着…林铮…哦…林铮…”
林铮…一听这个名字，陈灿觉得心脏被重重击了两下，他们…同居了？
“同学？同学？”女孩把手机拿到陈灿面前，翻找电话号码，却意外点开了图册，“呀，点错了，也没关系，你不是要找他吗？”
说着一张张翻着照片。
“诺，这个就是林铮，哦，你打这个电话，就说是他女朋友的舍友兼好友，乔乔给你的联系方式，他人可好了，一定会帮助你的。”
陈灿看着那些照片一一从眼前划过，苏染和林铮靠在一起，笑得那样灿烂，有几张甚至在沙发上、厨房里、卧室中……陈灿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
“喏，这个电话你要不要记一下，或者加个微信。”女孩子还在自顾自说着，并且点开了微信。
林铮的微信头像是一张素描，陈灿自然知道是谁为他画的，他觉得有一双大手揪住了心脏，五脏六腑都是疼的，这种滋味儿，一如当年看到林铮亲密地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他们在巷子口旁若无人地微笑对视，似乎下一秒就即将拥抱在一起，而他永远只是个卑劣的旁观者。
陈灿憎恨自己的冲动，抽筋拔骨之痛，换不来脱胎换骨，即便他有了立诚公子的身份，一切也从不曾改变，漫长的岁月洗礼后，他依旧是那个不堪的少年。
“不用了。谢谢你。”陈灿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喂，画展你不看了？”
女孩子盯着陈灿，直到他背影消失，谨慎地四下看了看，才拨通了电话。
“金秘书，事情办好了……嗯……嗯，他走了，对，没见上面，我可以去立诚实习了吗？”
女孩盘算着，现在才大二，如果能在立诚实习，就算毕业不能顺利留下来，将来的简历也会比别人更有竞争力。
余光见辅导员走出来，女孩匆匆挂掉电话，“李老师，下班了？”
辅导员点点头，“对了小姚，明天早上你早点过来，乔乔有事请假了，登信息的事可能要麻烦你了。”
乔乔女孩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随即谦虚地说，“没关系的老师，交给我好了。”
陈灿又失眠了，他住在科大附近的公寓里，床很舒服，房间很安静，即便是这样，他也时常睡不好觉。
所以他经常打球，以前打上一两个小时的球，精力消耗了，晚上就能睡个好觉。然而今天却不管用，明明精疲力尽，到了晚上，仍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拉开窗帘，从落地窗俯瞰这个城市，万家灯火早已熄灭，只余有几盏星星点点，不知是不是也跟他一样，在无望的黑夜里失眠。
凌晨四点钟，陈灿依旧辗转难眠，他翻开通讯录找到陈立诚的名字按下拨打键，不知陈立诚身旁又躺着哪个年轻女人，但他还是很快接通了电话。
“我同意去美国读经济学。但我有条件，如果你不答应，我们也没必要继续谈。”陈灿开门见山地说，一点也不为打扰他而感到抱歉。
“你说。”即便是这个点，陈立诚的声音依旧非常清醒。
“很简单，我要改回我母亲姓氏，灿这个字既然是你跟母亲提过的，我也不打算再用了。”
陈灿并不隐瞒自己的想法，他就是要让陈立诚记住，他如今的一切都是踩着另一个女人的坟头草得来的。
甚至在他心中更隐秘的地方，觉得如果自己和林铮站在同一起跑线，他也会和他一样阳光夺目，她或许就会像喜欢林铮那样喜欢自己。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那个了不起的父亲，他不好过，凭什么要让他好过？
陈灿以为陈立诚会反对，毕竟对于他这个半路杀出来的便宜儿子，他的妻子一直颇有微词，要不是她不能生育，恐怕无论如何也容不下自己。陈灿甚至做好了抗争到底的准备，谁知那边只是沉默了片刻，竟难得地妥协了。
“可以。”陈立诚低声说。
陈灿挂掉电话，突然觉得无趣。
他点燃一支烟，吐完最后一口烟圈，心中的郁气并未随之消散，反而她的面容更加清晰，那见过他的卑劣和不堪的少女，在废弃的烂尾楼里，他甚至对她做出那样不耻的行为，可她依旧没有嫌弃他，那时他以为她是喜欢自己的，现在他明白了，她是因为怜悯，所以屡屡对他施以援手，又因为不喜欢，所以才不在意他的不堪。
她何曾心里有过他，一切都是他的臆想罢了。
陈灿甚至有些恨她，为什么要那样不计回报地待他好？为什么在他开始暗生情愫时，毫不犹豫地转投林铮的怀抱？他们一定很幸福吧，他才不想看到他们幸福，他甚至会躲到地球的另一半，远远地诅咒他们，诅咒他们和那些无趣的夫妻一样，余生相看两厌，彼此憎恶
可是那样她就会想起自己吗？陈灿心中响起一个声音：算了吧，她又不会喜欢你，让她幸福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