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原的一家医馆里屋,连云峔的门生们已经修养了多天。
那夜许殊何回到客栈时,兰芷药坊的人已经都走了。兰芷药坊领头儿让带上了丧生的同伴,其余再也不多追究,匆匆离开了那片是非之地。
此番实在惨痛,这行连云峔门生都尚未出山,大多没经受过同门死在眼前的惨祸,一时都惶然无措回不过神来。
许殊何与许元昌商议一番:不能去怀玉山谷的暗桩,他们已经被人盯上了,不能重蹈今夜的覆辙。只是探查谪真门异动的事关系甚大,容不得擅自放弃。
眼下的情况已经等不及请示师尊了,两兄弟匆匆给镇云子传了封信后,就自己做出了安排:
二人挑了几个伤势轻的门生带着重伤的、死去的同伴去寻求卢原的故旧们帮忙,剩下的人跟着兄弟俩在当地医馆里修整几天,想办法脱离对方的视线,然后接着去谪真门。
许元昌倚靠在医馆的床上,一动不动。
跟自己出来的师兄弟们如今七零八落,他这几天吃不下东西也睡不着觉,整个人都憔悴极了。
许殊何端着一个小瓷碗坐在了他旁边,把一勺粥举到了他嘴边。
许元昌勉强咽了几口,继续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
许殊何顺着他的目光向窗外看去,只见对面是一家武馆,门面上庄而重之地悬着一幅画。隐约能看到画上是一名横着剑的男子,其背后,一个惨白的东西在空中飘荡,虽是人形,但更像破碎的布兜。
没人看不出画的是什么,这正是怀玉山谷先宗主卜泓渊杀灭银鬼的情景,就发生在二十六年前的谪真门。这幅画流传度甚广,许殊何的父亲希望家里能出一代豪杰,也在家里挂着一幅,只不过兄弟俩只是去谪真门看看异动就已经狼狈不堪了。
屋门开了,小师弟买了几身便服回来,招呼着大家来领。
许元昌无动于衷地望着对面的画,突然说道:“那些人一开始好像没想杀我们。”
“嗯。”许殊何温声应了,并不意外。
他手里搅着粥,陪在许元昌身边:“他们一开始是想用兰芷药坊的人使我们放出烟花,应该正是我们的苦撑才让他们痛下杀手,逼我们不得不请援。”
许元昌苦笑一声,没想到苦战反而使同门白白的丢掉性命,他嘲讽地摇摇头:“何必呢?既然已经与熙日宗沆瀣一气,何必还留我们一命呢?”
难道这一点伪善就能安慰他们的良心吗?
许殊何倒是没有赞同,他也看向窗外,眉毛微微皱起,良久后,几许不确定地道:“我倒是觉得,这些世家的人更像是被逼迫的。”
那晚白胡子老者眼中的凄凉实在让人难以忘却。
世人敬重镇云子,那些世家的人起先大费周折引兰芷药坊的人入局,如果只为尽可能留他们一命,实在难说不是出于真心。
小师弟过来送衣服,把脑袋凑到了两人中间:“不对呀!当时烟花已经放了,他们还是没有收手啊?”
“他们是在确定暗桩出动后收手的。”许元昌疲倦地说,“毕竟隔得远,要是暗桩不出动,还需要我们放第二支烟花。”
“哦。”小师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殊何师兄说的应该不错了,对于他们来说,把我们都杀了然后搜出烟花不是更方便?”
“不可能,他们不可能是被逼的。”许元昌眼神空洞,“这么些世家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就能突然一起被熙日宗逼来做死士,你以为熙日宗是……”
话音戛然而止,许元昌与许殊何猛然对视,震惊的面孔倒影在彼此的眼中。
你以为,熙日宗是天机玄啊?
“是什么?”小师弟疑惑地问。
“……没什么。”许殊何稳住心中的震撼,按了按小师弟的肩膀,“你现在是走动最方便的,在这里帮我们照看一下师兄弟们,帮他们打个水什么的,我们出去一下。”
小师弟虽然察觉其中有事,但懂事地点点头,不再问了。
许殊何轻捂右腹,与许元昌相互架着,走出了屋子,关上门以后神色立刻变成了无与伦比的惊惧与凝重。
难道盯上他们的是天机玄?那他们还有脱身的可能吗?
熙日宗已经是当今江湖最鼎盛的五大宗之首,但要知道这江湖上不只有正经的世家门派,还有一处势力,不能算是一宗一派,甚至没有连续的传承,但却动辄翻云覆雨,闹得天机都玄而又玄,深不可测,故被人们称之为“天机玄”。
江湖诸事,一般都拿捏在五大宗手中,只是有两方的态度它们不能不敬,一方是连云峔,另一方就是天机玄。只不过对连云峔的敬是出于对镇云子的尊崇,对天机玄,与其说是敬,不如说是对其通天手段的恐惧。
“……不,应该不是的。”许殊何安慰道,“天机玄主人从不把谁放在眼里,更不屑于设局,怎么会帮熙日宗呢?就算帮,咱们这样的小弟子也不值得出手,所以应该不是的,不是的……”
许元昌没有说话,面色难看至极,他的拳使劲握了握。
许元昌:“不管是不是,咱们现在就走!师尊说了一定要看清谪真门的情况,哪怕我们躲不过去,也要先完成师尊的交代!现在就去谪真门!”
许殊何对上大哥激动的目光,瞳孔轻震,手指也暗中蜷紧了。
片刻,他道:
“好!”
卢原边境。
卜秋台坐在一块石头上,手中的树枝在地上轻划,一个“玄”字慢慢写成。
卜秋台闭上眼,想让自己激烈的心脏平息下来。
兰芷药坊的一行人正在她身后溪边洗漱、分发食物,卜秋台如雕像般静坐在一片嘈杂之外,不露出心中的半点波澜。
她站起身走向了坐在溪边打水的头儿,开门见山地说:“头儿,跟你请示一下,等东家派来接应的队伍到了,我想提前退出这次护送,去办点私事。”
“私事?”头儿有点诧异,“什么私事?”
“回去跟着那支商队。”卜秋台毫不隐瞒地答。
头儿惊讶一瞬,随后就有些了然地点了点头,“哦对,你家就在怀玉山谷的属地对吧。可是你也看出来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商队,这些大宗之间的斗争,你去了能有什么用呢?”
这位领头儿半生漂泊,也算有些见识。当晚他认出了那朵金灿的花正是怀玉山谷特有的传讯图案后,也就知道自己被人当了刀使。
卜秋台却不觉得自己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