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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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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初十,雍州的旱情上报朝中,因为大旱,今年春播种下的粟豆在成长期没有得到足够的灌溉,已经死了一片。

    皇帝愁得一夜没睡。

    自古以来都有传闻帝有失德,故降天灾。百姓们因为天灾流离失所,帝王也害怕天灾出现,仿佛是斥责帝王的无能。

    皇帝夜间睡不着,踱步到长宁的殿外,恰好长宁最近定制的秋千架送过来,长宁正新鲜着与玉人在院中玩耍。皇帝让宫人们不要声张,悄悄走到秋千背后将原本摇秋千的玉人替换下来。

    长宁发觉秋千越荡越高,回头惊讶地看见皇帝,眼中有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喜悦,娇嗔道:“父皇行事竟如此偷偷摸摸,哼!明知道人家怕高还推得那么远!”

    皇帝笑着将秋千用手拽停,一手捞起秋千上的长宁将她抱在怀中,皇帝将下巴搭在长宁的脑袋上,脚尖轻轻地点着石板地。初夏的夜风带来微微的凉意,却并不显得冷,反而吹散人心底的燥热。

    长宁只觉得自己被压得要喘不过气来,她无奈地抬手推了推皇帝的脸,却摸到了刺手的胡茬,她轻“嘶”一声,皇帝连问她怎么了。

    长宁幽幽地看着皇帝,指了指皇帝的胡子,“阿父的胡须把我的手戳疼了……”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地嗔骂道:“你这张小嘴平日里不是很能说吗?怎么关键时候还装起哑巴来了!”

    长宁嘻嘻一笑,反问:“阿父不也不常来我寝殿,今日怎么深夜来访?”

    皇帝刮了刮她的鼻子,故作生气:“朕确实应该多来瞧瞧,不然都不知道你在这小院子偷偷捣鼓些好玩意藏着不告诉阿父呢!”

    “我才不是这种人呢!这秋千是今日才送来的,我见阿父今日愁于政务怕误了正事才没去打扰,不想阿父却如此想我……”

    皇帝连忙道歉:“好好好,是阿父错怪阿若了,阿若原谅阿父好不好?”

    长宁摇了摇头道:“阿若当然不是怪阿父,阿父为雍州旱情急切,我也心疼那些受苦的百姓们,只是阿父还能督办官员们去赈灾,而我却只能看着……”

    皇帝半是心疼半是欣慰地看着长宁,轻叹道:“阿若,若你为皇子……”

    长宁严肃地制止皇帝的后话:“阿父!阿若只是阿父的阿若,不是什么公主,更不想成为什么皇子。若是成为皇子会变得像阿父和……阿兄一样,我宁愿做一个公主!”

    皇帝震惊于长宁的一番话,他或许突然意识到,并非只是他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妻子和儿子,他的阿若也在同一时刻失去了自己视为倚靠的母亲和兄长,在他沉溺于悲痛与悔恨的时候,阿若又是压抑着怎样的悲伤?

    皇帝眼中有泪意闪动,他轻声说道:“好,阿若只是阿父的阿若……”既是在向长宁保证,又像是对自己的告诫。

    “那阿父今夜要哄我睡觉吗?”长宁期盼地看着皇帝。

    皇帝闻言失笑道:“阿若不是说自己长大了吗?怎么还要阿父哄你睡?”

    长宁轻轻甩着皇帝地袖子,撒娇道:“阿父,好阿父,阿父最好了嘛!”

    皇帝无奈地扶住自己的袖子,“好好好,我答应阿若便是了,可别再把我的衣服扯坏了!”

    长宁闻言气的想要去揪皇帝的小胡子,“阿父就打趣我吧,我这么小的力气怎么扯得坏阿父的袍子?若是扯坏了,那、那也是阿父故意的!”

    皇帝一只手抓住长宁作怪的两只小嫩手,一只手抱起长宁往寝殿内走去,边走边说道:“是是是,阿若是这世间最贤淑的女子,一定扯不坏阿父的袍子!”

    却只得到了长宁偏过头的一声轻哼,四周知道内情的宫人们都努力憋笑,怕下了长宁的面子。

    想当初,皇帝精神恍惚时,因为抱着长宁批阅奏折批榭批着就走神了,长宁无奈只能扯他的袖子,有时扯一下便能将他唤醒,有时扯很久都扯不醒,气的长宁想给皇帝脸上来两巴掌。后来有一日,长宁又在扯袖子的时候,只听见“撕拉”一声,那袖口处竟裂开了,其中一头就攥在长宁手里,长宁与闻声清醒过来的皇帝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虽然后来查清楚是当日负责衣装的宫女误拿成了几年前的旧衣,布料放久便容易撕裂。这个糗事从此便被皇帝记了下来,只要每次长宁开始扯袖子撒娇,皇帝便要取笑她一次。

    八月,雍州还在大旱,柳州却又传出山洪。此时,民间又开始流传年初时的“天谴”一说。

    皇帝将此事说给长宁听,长宁握笔的手顿了顿,继续写着她的“宁”字,写完最后一笔,她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书法,便叫身边新提拔起来的小宫女红袖把字收了下去,她则缓缓踱步到皇帝的案几旁,跪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啜饮。

    皇帝好笑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平日里送了你那么多贡茶,也不见你用多少。倒是常跑到我这里来偷茶喝,怎么,阿父这里的茶好喝些?”

    长宁笑着说道:“阿父的茶自然是好喝的。茶水本就须有人对饮才有意思,阿父送我那么多好茶我却只能独自品尝,只是浪费罢了,还不如喝白水呢!”

    皇帝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呀,总有那么多话来堵我!”

    长宁没再说什么,转而提起了先前的事,问道:“阿父可还记得李淳风?”

    皇帝冷哼一声,“天谴?若真有天谴就该有个人来推翻了我这个皇帝,不过是些洪灾旱灾罢了,若真要降罚于我,何不一道雷劈了我这承天殿?”

    长宁安慰皇帝道:“父皇何须如此动怒,不过是些搬弄是非的小人罢了,这李淳风确有些我看中的本事在身,如今离收服他只差一个契机,我希望阿父能答应阿若一件事。”

    “只要阿若想做,阿父定然会帮阿若做到。”

    “那好,我要离京到径山寺为天下祈福,为母后和阿兄立长生碑。”

    “不行!”皇帝听到“离京”两个字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拒绝,“阿若你忍心让阿父一个人在宫里孤苦伶仃吗?”

    “宫中有众位妃嫔皇子公主,太后娘娘也在宫中,父皇怎么能说自己是孤苦伶仃呢?”

    “那我不同意你去宫外,径山寺可是在江南地界,天高地远,且不说生活清苦,那么远的地方若是你被人欺负了怎么办,阿父都不能为你出气了!”

    “在外只要银钱足够,怎会吃苦?况且我身为中宫公主,地方官们奉承我都来不及又怎会欺负我?”

    “我不管,反正我是不会同意的!”

    “父皇!”长宁见皇帝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叹气,“父皇您不同意也没办法,这是母后为我选的路。”

    皇帝震惊地回过头,“你为了出宫离开我,竟连你阿母的名头都摆出来了?”

    长宁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容,“阿父原是如此想我的吗?若您觉得阿若是如此自私薄情之人,那阿若也只能认了……”

    皇帝连忙摇头,“不、阿若,阿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太惊讶了一时情急……”

    长宁起身跪在皇帝面前,“阿父您与我相处这些时日,想必您也如阿母一般知道我聪慧过人,您也一定知道,在这宫中过于聪慧的人是长不大的。您觉得儿臣自私也好,无情也罢,儿臣只是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可在这宫中,儿臣根本无法安稳。您可知,儿臣日日夜夜无时无刻心中脑中不是阿兄与阿母?”长宁顿了顿,继续说道:“儿臣不想浑浑噩噩地在这宫中过着被编织成美好的梦,儿臣永远记得阿兄与阿母本该拥有无限好的未来,他们还有那么多春花秋月夏蝉冬雪可赏,可儿臣不甘心,为何伤他们害他们之人能够心安理得地活在这世上!”长宁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着皇帝。

    皇帝这才恍然发觉,从前的宁静祥和从来都是长宁压抑的结果,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她的心中燃着如此熊熊大火,他好像又当了一回失败的阿父。皇帝颓然地坐在席上,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只能挥了挥手,让长宁退下。

    长宁叩首行礼退去,她知道,皇帝最终还是会同意的。皇帝对她始终是狠不下心来的,最初她也许还是作为仁贤皇后的搭头,但相处了这么多时日,她已经在皇帝的心底扎根,说她是趁虚而入也好,趁人之危也罢,总之她现在在皇帝心中就是独一份的。

    长宁浑身疲累地回到自己的寝殿,却发现宫人们都小心翼翼地,似乎是藏了什么事,她唤玉人,却被告知玉人出宫去了,长宁又唤徐行,又被告知徐行与玉人一同出去了,她这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玉人负责宫外事务很正常,但徐行一般都是在她身边听候差遣,更何况玉人与徐行从不共担一事。长宁拧了拧眉,唤了红袖来问道:“说罢,玉人和徐行到底去了何处?”

    红袖神色挣扎了片刻,还是如实说了出来:“启禀殿下,是、是掖庭来人将玉人姑姑与小徐总管带走了,说、说是他们秽乱宫闱,要、要施以杖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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