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道路”这个帽子扣下来，后果会十分严重。
金穗着急向冯书记说明情况：“冯书记，这个举报也太离谱了，怎么就走资本道路？”
冯书记眼皮子掀了一下看她：“我们的政策是什么样的，你不清楚？难道要我告诉你？孟广和，你这个大队长是怎么当的？”
孟广和没有金穗这么沉不住气，他好言好语地说：“冯书记，你先坐下喝杯水，我们慢慢聊。”
然后他示意金穗去端水。
金穗先把房间的小桌子搬到屋檐下来，又去烧水泡山楂叶子，随后取出几块豆腐片，切成细条，拿来当零食吃。
孟广和把装豆腐的碗挪到冯书记面前，对他说：“冯书记，你尝尝这豆腐味道怎么样。”
冯书记斜眼看他：“你这是打算拿糖衣炮弹来贿赂我？”
孟广和轻轻一笑，拿起一块豆腐条放到嘴里吃，然后对金穗说：“你也坐下吧，别那么拘束，作为当事人，你得好好交待情况。我们冯书记平常工作很忙的，难得来一次孟家湾。”
冯书记笑着骂他：“好你个孟广和，平常去开会就数你是个闷葫芦，怎么到你这大队来了，你竟然这么能说？”
“平常开会，我没什么点子，上头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叫我做什么我就怎么执行。”孟方和说。
冯书记撇嘴：“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你孟家湾还允许村民搞私有经济？要不是别人举报，我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呢。”
孟广和笑着说：“就她这个豆腐坊吧，一个星期才出那么一点货，充其量就是挣点生活费，怎么就提到私有经济上去？她是个军属，又带着两小孩子，就是让她上工，她也干不了什么活。与其每天在村里四处乱窜嚼舌头，还不如在家里做点豆腐，让四邻八居改善改善伙食。”
冯书记瞪他：“你怎么说得越来越没谱呢？那谁，你是叫什么名字？”
说完他看向孟广和。孟广和提醒他：“金穗，她叫金穗。”
“金穗，你来说说你的动机吧。”冯书记对金穗说。
金穗组织了一下语言，对冯书记说：“冯书记，开豆腐坊的时候我跟孟队长报备过的。大家平常生活过得太苦了，做点豆腐，改善改善伙食，豆腐渣拿来喂大队的猪。你要说我这是纯私有经济，也不是。”
孟广和插话：“那是，你看我们大队养的猪，吃得膘肥体壮的，比别的大队养得都好。”
冯书记瞪他一眼：“这件事我们回头再算。你继续说！”
“冯书记，做豆腐坊之初，我去了两趟县城，跟别人打听过，现在上面管得不那么严了，可能是发现规定太多，不利于活跃经济，我们的日子就一直好不起来。”金穗说。
“那现在经济好起来了吗？”冯书记问。
“别的我不敢说，就说我们孟家湾吧。平常吃的油和粮食，都是大队分的，没有票没有钱，亲戚来了多吃两口，回头就得借粮。买点生活用品和盐，都靠养鸡拿鸡蛋换。我现在做豆腐，用钱跟他们换，能多买一点盐，能给孩子交得起学费，这算不算好？”金穗说。
孟广和说：“我们大队最穷的那户人家，叫孟思亮，兄弟几个还在打光棍，他们自己生了四个孩子，那日子是真难。这个豆腐坊把孟思亮的婆娘吴海兰吸收过来，家里老大老二上学的学费有钱交了，家庭矛盾就少了。”
“可是她没有挣工分，没挣工分就没有口粮。”冯书记说。
“她拿钱跟其他家庭换一些，其他家庭又能拿钱换别的，这是一种良性循环。”孟广和说。
“其实啊，你们说了那么多，有什么用呢？不都是在违反规定嘛。”冯书记喝下一口茶，伸手去拈豆腐条。
金穗不知道说没说通，她决定使一个大招：“冯书记，你去过湖口公社吗？”
冯书记侧脸看她：“湖口公社？去得少，那儿怎么了？”
“湖口公社有几个生产大队靠大河边，沙地多，拿来种了马铃薯，另外还养鸭子。马铃薯种多了，自己吃不完，拿来卖也卖不上价钱。于是他们加工成马铃薯粉条，有专门的人到县城卖。养的鸭子下蛋，腌成咸蛋，也拿到县城卖。你要说这是资本道路，可这是集体在发展的。”金穗说。
冯书记皱皱眉头：“你要按照湖口的方式弄，那你这个豆腐坊得归集体，不能让你自己单打独斗。”
金穗笑：“冯书记，我的豆渣都拿去喂大队的猪了，这还不算集体吗？”
“集体不是你这样算的嘛，收入全部归大队，然后再平均分配。你不是学湖口公社嘛？”冯书记咧嘴笑着说。
“冯书记，学湖口公社，人家不搞平均主义。搞平均主义会让人心里产生不平衡，就该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这样就不会有人偷懒了。我们社会最终会打破大锅饭制度，实行承包到户。”金穗解释。
“承包到户？这怎么说？”冯书记来了兴趣，要听个明白。
“把大队的责任田按人头分，人多的多分，人少的少分，土地还是集体所有，只不过让个人家庭承包了。一亩稻谷交多少公粮得有个定数，交完公粮之后，剩余的粮食由队员自己处置。产量高低由队员的辛勤决定。”金穗说。
“这个理论听着挺新鲜的哈。我没想到孟家湾有你这号人才，还是个女流之辈。”冯书记哈哈大笑起来。
金穗没有空去想他这样笑是什么意思，只要不把她整成资本道路，他爱怎么笑就怎么笑。
聊完天，吃完了豆腐条，冯书记终于表态：“我可以不追究你的责任，但是你的这个豆腐坊得归到集体。往后你们怎么弄，我都不管。”
金穗和孟广和相互看一眼，她问：“那别的生产大队也弄一个豆腐坊，跟我们竞争了怎么办？到时候亏的还不是大队的钱？”
冯书记挠头：“你还真是会给我出难题。”
“冯书记，湖口公社做集体经济，因为他们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别的地方没有，人家没办法跟他竞争。你说豆腐吧，谁不能做呢？”金穗说。
“那你说怎么办？”冯书记问她。
“我们要发展集体经济，就得做一个我们自己擅长而别人没有的，这样就不怕竞争，是独家产品。”金穗说。
冯书记动了动嘴巴，最后说：“行了这件事就这样吧。只要你不给我捅什么大窟窿我也不管了。”
金穗郑重地说：“保证不给你捅大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