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卫阙坐在台阶上，取出帕子擦了擦嘴，整个人半靠在旁边廊道的围栏上。
看了眼剩下那些吃食，再看了眼早就放筷子的卫辛，卫阙都不用卫辛招呼，直接把剩下的吃食全部收进了芥子玉佩里。
“多谢皇妹了。”
卫阙斜靠在栏杆上，看着天上的月亮。
先贤们诗中常写，不论身处何时何地，月下迷惘时，仰头都能看到故乡的月。
大抵是先贤们不知，换了一片星域之后，这月，它也不是故乡的月了。
“我本以为，凭皇姐的本事，哪怕换了世界也能过得很好。现在看来，皇姐这日子似乎过得感慨颇多？”卫辛把热好的两壶酒从酒樽里取出来，擦干酒壶后递给卫阙一壶。
卫阙接过喝了一口。
烈酒下肚，情绪发酵，有些话也能倾诉出口了。
卫阙这些年过的，怎么说呢，对她来说并不算好，但在外人眼里也绝不会差。
她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很陌生。
即使待了五十年，周围所有人那种淡薄的感情，仍旧让她觉得陌生。
人际交往中全是技巧，没有感情。即使是博弈，也连知己怜惜之情都没有。
原身父亲带来的仅剩的一点亲情，背后也包裹着父族那边对她的依附，盼望她早日修炼得道，回馈父族。
和前世很像，但又完全不同。
前世，肖翎虽盼望她登上皇位，但也是实实在在疼爱她这个女儿，那是一种有温度的疼爱，是看到好东西都会想起送到明王府的那种疼爱。
而今生的父亲更像是明码标价，我为你提供一次温暖，你将来需要回报我哪些东西。
纵使她原本就是一个利益为先的人，在这里也觉得不适。
感情淡薄，这就是她无法与这个世界产生联系的原因。
她好像活在这世上，又好像和整个世界隔离。
至于修炼事业，其实没什么问题，一切进展顺利。她在赤艳峡谷找到了改变原身仙根的东西，洗筋伐髓变换体质，如今修为已接近金丹期，远超同龄人。
她的困顿，只在于这世上一切情感的缺失。
她总感觉这个世界的人都已经半死不活，每个人都像是一件绝对的利益计算机器。甚至有时候在入睡前，她恍惚间像是听到了这个世界将要崩坍的声音。
她始终无法融入这个世界。
但她已经和仙师系统以及壹伍柒绑定，不完成任务就会迎来三者回收的结局。
说句实话，壹伍柒是她在这个世界里感受到的仅有的感情，这么说会不会很讽刺？
但这就是事实。
如果不是壹伍柒让她感受到了最后一点合作伙伴的感情存在，她根本不可能在这个世界耗费这么多年。
这样活着，还不如在灵魂虚空里直接被打散回收。
“你呢，皇位上坐了多久，最后把金国灭了吗？当上宇宙管理者之后为什么从来不联系我，难不成还对我觉得愧疚？”
讲完自己的故事，卫阙又喝了口酒，开始询问卫辛这些年的生活。
在这一瞬间，她竟然真的觉得她们就是一对姐妹。
没了皇位争夺的算计，多了几分故人相见的亲情和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情。
“金国？”卫辛笑了笑，“不灭还留着过年吗？”
卫阙跟着她爽朗一笑，身子坐正了点，抬手给她鼓了鼓掌，叹着：“可以啊老二！卫氏王朝从我们这辈往下，再传八百年也不是不可能了！”
卫辛脸上带着几分骄傲，打开精准监控屏幕。
屏幕对面并非夜晚，而是清晨。
模样与卫辛四五分相似的卫晏清端坐在皇椅上，俯视着九层台阶下的文武众臣，不急不缓的颁布新法。
北境和睦，万域称臣。
天河水库坐落在江河边，水车转动，水声潺潺，庇护中部子民世代安乐。
这天下，终是等到了尽归卫氏的一日！
卫阙看着屏幕上的一切，心中所有感慨都化为了两声畅快的笑声，坐起来抬手拍了拍卫辛的肩膀。
“坐上皇位的虽然不是我，但如果是你，我心服口服。”
这就是最好的万里山河图了。
历史上不会再有哪一刻的卫国，比此刻的卫国还要更好！
卫辛最后看了一眼卫晏清，收起悬浮屏幕。
“我可从不觉得有愧于你，皇姐，相信你也不需要我愧疚。那种多余的东西，未免也太不尊重皇姐了。你我各凭本事，所有得失成败都是你我争斗的结果。”
卫阙看了她一眼，问着：“那你为何从不联系我，怎的，姐妹太多了，眼里只看得到那些在你面前扑棱的皇妹们？”
阴阳怪气说到最后，卫阙自己都说笑了。
在这世界机械的活了太多年，她都快没什么人气了。难得碰到个有血有肉的故人，真的太难得。
“争过斗过，我们那一世已经结束了。你若有了新的事业新的生活，我再来打搅你，岂不影响你的心态？”
就像她和外公那样。
外公为她考虑了一生那么长远，她却从没回报过。若非第一世对外公有所亏欠，她也不会主动联系外公，想要补偿之后再不相往来。
而卫阙则不一样，她们并没有互相亏欠什么。
她们两人只是一个赢了一个输，高山流水遇知音，可惜立场不同罢了，并不存在什么亏欠一说。
前世斗得酣畅淋漓，斗过了，把这段知己情谊收藏起来存放心底就够了。
她觉得不必互相打扰，便没来打扰卫阙在新世界的生活。
“那你看看，我这像是有了新事业新生活的样子吗？”卫阙反问着，仰起头灌了好几口酒。
喝完酒，酒劲上来了，卫阙又问着：“你当初骤然转换一个世界，到底是怎么那么快就融入的？是你太强了，还是我真的太弱了？”
为什么她总觉得她在这个新世界过得很累？
“你等等，我查一下你这个世界的数据，可能不是你的问题，是这个世界的问题。”卫辛说着，眼底反射一片浓郁紫光。
至于她面前的屏幕上出现了些什么东西，卫阙偏开了头，并没有刻意去看。
想也知道，她也根本就什么看不到，只能看到一片紫色。
“难怪，是颗将要崩坍的行星小世界。这和你没关系，是这个世界的生灵都已经繁衍到末期了。世界崩坍不外乎两种，一种是死物资源开采告竭，物理崩塌。”
说着，卫辛关闭屏幕，抬起头看了卫阙一眼。
“另一种就是这个小世界现在这样，感情丧失，生灵寂灭。等到最后无一活物，世界便崩坍了。”
所以卫阙融不进来和她没有关系，是这个世界本身的原因。
“还有办法逆转吗？”卫阙开口问着。
卫辛想了想，思绪从数据库掠过，答着：“有，宿主完成终极任务，系统管理者接管小世界，重新编写情感反馈程序，植入所有生灵体内。”
每个小世界都有自己的运行寿命，到了寿命就开始崩坏。
而系统管理者的存在就是为了维稳。
在小世界运行到无法正常运行，将要崩坏的时候，系统管理者会帮助小世界维持稳定，把乱掉的运行程序拨正。
拥有管理者的小世界能运行多久，这个说不准，要看各个管理者的自身能力。
但没有管理者的小世界，抗风险能力绝对不高。
一旦出现漏洞，没有管理者修复，小世界的运行程序就会一节一节开始崩坏。
比如卫阙现在所在的这个小世界。
“这个小世界还能持续三五代的样子，让你活到寿终正寝肯定不是问题。但你要真想在这个世界完成终极任务，说实话不太现实。这和你自身的能力无关，而是这个世界感情缺失。即使你的事业任务完成了，攻略任务也不可能完成。”
说完这话，卫辛想起什么似的，又开启了一面悬浮屏幕，把屏幕转向卫阙那边。
“皇姐，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啊。”
卫辛这话实在太有深意，卫阙也抬起了头，看向她面前那面悬浮屏幕。
屏幕上，那名御剑飞行的女人给了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像是有些眼熟，但印象中并没有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