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向来四季如春的江城居然下起了雪，漫天的雪花将整个城市覆盖成白色的城堡，顷刻入冬。
该怎么形容，霍言琛找到简凝时她的样子呢。
昏黄的路灯照亮下方的一片空地，雪花像雨点一样淅淅沥沥的下落，干净无瑕的白，昭示着冬夜的凄冷。
简凝蹲在雪地上，浑身都被飞雪覆盖，远远看上去，俨然孩童们戏耍堆出的雪人，睫毛零星沾着几片落雪，仿佛一碰就会破碎。
霍言琛走过去，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像是怕惊扰她似的，声音放得很轻，“出什么事了？”
简凝眼神空洞的望着脚下的雪地，完全没有反应。
霍言琛眉心微拧，脱下皮套伸出双手，动作小心的捧起她的脸颊，让她看着自己，哄孩子一般柔声开口，“老婆，是我。”
温柔的触感传到脸上，简凝仿佛一下与现实世界接通，看清霍言琛的那一刻，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可是转瞬间，又变得黯淡，随后飞快的被泪水浸湿。
霍言琛慌了，他脑子里想过许多可能，是因为流落在外的孩子，还是她知道了他的病？
但更清晰的一个念想是——他不想死。
他无法想象在他离开之后，简凝再遇到现在这样的情况，该由谁来守护？
他可以给她打造一个衣食无忧的商业帝国，可是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她的心呢，要怎么让她从他离世的悲痛中恢复？
只要她还爱他，将来他不在了，往后的每一天，只要想起他，她都会难过。
也许，他该考虑的，不是怎么在死之前给她留下更多财富，而是怎么让她放下。
“你爱我吗？”简凝的声音在颤抖，说话的瞬间，眼泪夺眶而出，在脸上清晰的画出一条泪痕，“霍言琛，你爱我吗？”
他爱她，当然爱。
这个问题没有第二个答案。
可是这一瞬间，霍言琛不敢回答，也不能回答。
他的生命只剩下不到五年，拿什么爱她？
这下轮到简凝慌了。
她以为，他会毫不犹豫的说出她想听到的答案，他等来的却是霍言琛的犹豫。
她脑子里闪过，曲楚珊知道裴宴和钟离上床之后，胜券在握的样子，曲楚珊甚至不用多问一句，就能肯定裴宴对她的偏爱。
可是此刻霍言琛就在她面前，她却拿不出曲楚珊的姿态。
因为霍言琛犹豫的那一刻，已经给出了答案。
简凝猛的扑过去，紧紧抱住霍言琛。
仿佛一个落水者，在即将溺亡之时，发现了救生圈。
“你不要说了，我都知道的，你爱我，这就够了，我什么事都没有，我跟你回去！”
她抱得越发用力，“言琛，让阿奴走好不好？我不喜欢她？不要把她留在家里，好不好？”
霍言琛又一次进入短暂的沉默。
把阿奴赶走，往后他就要独自一人面对疾病，如果出现什么突发情况，很可能会在简凝他们面前暴露。
可是想到简凝眼下的状态，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很快就点头答应了，“好，我让她走。”
他的权衡只在分秒之间，但依旧没能逃过简凝的第六感。
她不得不承认，阿奴已经在霍言琛心里有了分量。
可现在简凝心里更多的是高兴。
她一边哭一边流泪，望着天上的月亮，突然一下就明白了曲楚珊的话。
比起和霍言琛在一起，其他任何人都不重要了，原则不重要，情绪更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她爱惨了他的这一刻，他始终选择留在她身边。
以前简凝总说母亲是个傻女人，现在才知道，所有坠入爱河的女人，都是傻子。
——
当夜，霍家。
将简凝送回房间之后，霍言琛即刻把阿奴叫到书房。
进门之后，阿奴习惯性的去关门。
“不用了。”霍言琛叫住她，随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支票，从桌上推过去，“这笔钱足够你开始新的人生，拿上它，想去哪就去哪吧。”
阿奴困惑地站在原地，眼里满是不解。
“我不能再留你，阿奴，你得走了，离开霍家。”霍言琛面无表情的说。
阿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合十，拼命哀求，“啊巴，啊，啊巴——”
片刻之后，又想起什么似的，一遍遍做着拧开药瓶，仰头吃药的动作，又一遍遍的指着他，想告诉他，她得留下来照顾他。
霍言琛又怎么不懂她的忠诚，但眼下，他只能考虑简凝的感受。
“我会另外找人代替你，若你顾念霍家的情谊，离开之后，就对霍家的事守口如瓶，这件事已经定下，没有转圜的余地，不必再浪费口舌，你走吧。”
霍言琛神情冷漠，眼里没有一丝波澜，在不近人情这件事上，他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
阿奴很清楚，再说下去，就该惹他恼了。
更何况，这情况，也早在她预料之中。
她站起来抹掉眼泪，乖乖拿走桌上的支票，然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
霍言琛要顾及的事情太多，并没有对此事多么上心，阿奴刚走，就转身投入工作之中。
他现在要考虑的事情更多了，不容许有一丝懈怠。
第二天一大早，霍老夫人就满屋子找人，“阿奴，阿奴？这丫头，到底跑哪儿去了？一晚上都不见人，奇了怪了……”
简凝坐在她左手边，心虚的低着头，咬住了喝粥的勺子。
霍言琛注意到这一点，轻描淡写的接过话茬，“阿奴我送走了。”
“送走了？”霍老夫人疑惑的朝他看过去，又看了眼心不在焉的简凝，顿时心知肚明，语气立刻变得轻描淡写，“害，一个佣人，走就走了吧，回头你再给我找一个听话的回来。”
“回公司就安排。”霍言琛道。
霍老夫人点点头，这件事就算过了，随后便下意识的拿了筷子，准备用早餐。
“老夫人稍等，”韩管家拿着药和温水从厨房小跑过来，“这药得在饭前吃，之前这事儿都是阿奴在管，我一时没顾得上。”
霍老夫人也没二话，默默把东西接了过来。
简凝彻底憋不住了，放下勺子，主动道歉，“对不起祖母，阿奴是我赶走的，惹您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