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门外是阿四的声音,不大,正好在斐如患清醒那刻传了进来,“皇上来了……主子!你怎么了?!”
门后,斐如患半边身子俱是血红,血仍在流,没有半点要止息的样子。
阿四抢到静室门口急急点住斐如患几处要穴,待要看伤口所在时,被斐如患拦住:“拿朝服来。”
黑金的宽大朝服一罩,立领竖起那刻,除了脸色白得有些过分,斐如患已一如往常。
“陛下。”斐如患跪地,年轻的帝王露出几分难得的趣味。
细看不难发现,二人面相神似,只年轻帝王多了几分瘦削,显了几分刻薄。
他鹰隼似的目光在斐如患半个身子上打量,随即停在脖颈之处。
“听闻皇兄身体抱恙,朕来探望一二,顺带问问明日监斩怀氏,皇兄可有万全准备了?”
自始至终,没让斐如患起身。
朝服宽大,却因脖颈处伤口未曾处理,因此被刻意勒紧,斐如患跪得片刻,鲜血重新湿了腰腹。
“均已妥当。”
“如此便好,朕只担心,那怀瑾曾教授于你,又是先皇故人,怕你有所不舍。”
“陛下放心。”
那夜,年轻的帝王好似特别感性,由着怀瑾的事同斐如患讲起了久远的往事,絮絮叨叨一直说干了三壶茶。
他走那刻,手掌在依旧跪地的斐如患肩头轻轻一拍,十分倚重地说着体恤将养的话。
直到坐上软轿,他才捻动着手指,细嗅上面的血腥:“今日,他可是见了什么人?”
便有人凑到软轿旁,将斐如患一日行程事无巨细禀告了一遍。
末了,斐如蔺伸舌舔了舔血腥:“那苏氏女儿,明日,便拟旨赐了吧,我这皇兄,也该添个体己人儿了。”
第二日,斐如患起床,脑海仍旧有些昏沉。
待摸到脖颈上包扎严实的伤口,他眸色微沉。
然,不及唤来阿四,先迎来了宫中的内侍官。
内侍尽职尽责宣读完帝王的最新旨意,那二品苏大人的女儿苏晚晚便是他名义上的妾了。
斐如患依旧跪地接了圣旨,赏了内侍,整个人平静得无一丝波澜。
阿四逡巡着不敢上前,末了,被斐如患唤过去:“怎么,哑巴了?”
“主子,”阿四斟酌着词句,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再说出半个字,气恼地捏紧拳头,恨恨道,“替主子不值!”
短短五个字,当斐如患再对上汉子躲闪的眼时,对方眼里已憋出满眼血红。
“你跟我时日不短了,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去吧,”斐如患收起明黄的圣旨,不再看汉子的眼,“自己去领二十板,之后,记得交待你的事。”
汉子心中仍是翻滚,站在地上半天不动,像一双腿焊死在了地上。
“怎么?”斐如患折身,“连我也支使不动你了?”
汉子这才告退。
身后,斐如患轻叹一口气。
午时三刻,西城门下。
怀瑾一身脏污囚服,从皇城天牢中被押上囚车,已经巡了一圈闹市归来。
此刻,正静静跪在断头的台上。
“老师,”斐如患恭敬走下监斩台,朝着怀瑾深深一躬,“学生来送您。”
身为最坚|挺的老皇党代表,怀瑾在天牢中已熬过六个春秋,这六年,他虽未时时见着自己这学生,却受这学生不少照拂。
初秋的风有些寒凉,怀瑾斑白的发丝随风飞扬。
看着面前的学生,他忽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曾看着他长大,看他意气风发,也曾断言,他将是天下最优秀的明君之一。
可那场变故之后,他消失了三年,再见之后,人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阴郁、诡谲,没有半点生气。
怀瑾试着问过,斐如患闭口不言。
只是,数不清的良臣在他手下殒命,一桩桩冤案被他血腥镇压。
他,成了当今天子手里的刀,替他干着那些脏手脏心的活儿,没有理由,不做辩解。
“孩子,”怀瑾朝着斐如患叫道,“你直起腰来,让老师最后看一眼。”
一如当年小斐捉迷藏躲进了书院钻进了他怀里一般,那时,他说:“孩子,你抬起头,让我瞧瞧你是谁家的娃。”
又说:“原来是我们的大皇子啊。”
再说:“这便是天意了,从今开始,老夫,便是你的老师,我要教你做这天下最好的明君!”
斐如患便直起腰,面色如前。
只对上怀瑾时,微微垂了眸。
是面师的恭谨,无关其他。
“嗯!”怀瑾便大笑,“不愧是我教出来的,杀人放火不易,也不曾羞红半点脸皮!倒是敢作敢当!甚好甚好!”
斐如患面色便白了白。
再朝怀瑾拜了一拜,起身那刻,火漆签牌便脱了手。
忽的,一阵狂风席卷而来。
围观百姓无不惊呼,齐齐跪行高声替怀瑾求饶。
一时间阔开平日三丈的场地圈子急速缩小,增派的三倍协斩兵丁被推得齐齐向内收缩。
斐如患稳立,不动,似是听不见振聋的声音。
怀瑾却大笑不止,一头磕在屠刀之下,中气十足大骂:“斐如蔺,你弑君欺世,囚禁至亲,天都饶不了你这奸贼!”
下一瞬,风起眯眼,刀起刀落。
天地,便静了……
玉可儿从破庙中醒来时,出了涔涔一身冷汗。
她仍躺在干枯的稻草之上,仰脸看着破庙穹顶枯烂的梁柱。
忽然,她伸手朝天抓去,又于半空将外张的手掌调转过来。
“你看见没?”玉可儿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不漏雨了。”
【宿主,您同斐如患要了房,此处,自然就不再漏雨了。】
“什么叫我同他要了房?”玉可儿忍不住白道,“那明明是我凭本事得的!”
随即却又有气无力:“难不成,在那梦境中的斐狗子住的也是这样的房子?”
她的语气幽幽,听起来像是含了关切和不忍。
【宿主,】系统觉得她好歹也长了点心,【所以小斐需要您的帮助。】
玉可儿便一骨碌翻身起来,坐起得急了,脑海气血翻涌,竟就有些眼前发黑。
“下次进去先让他建房,这破房子他能住,我是一天也不想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