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知独孤曜为何要查此人，但甘石仍是事无巨细地将所有事情都一一禀告了遍。
软塌上的人未有丝毫变化，连翻动书页的频率都和之前一样，直到甘石说到人今早晕倒了一事时，榻上人指尖才似是停顿了下，嘴角闪过一缕像是明了又像是怀念的笑意。
但只是一瞬，便被人立马刻意敛住了。
说到最后，甘石想起自己去查的竹婉的反应，便多补充了句，“夫人好像在谋划着用七小姐做棋。”
独孤曜放下手中书本，抬眼扫了甘石一眼，淡淡道，“说说看。”
甘石将自己的猜测在脑子里重新过了遍，才谨慎开口，
“夫人不满桂嬷嬷已久，但有着老爷和大小姐和公子偏袒，一直以来都只能忍着，如今七小姐初来到府中，对何事都不知，夫人若是一面释放好意将人安抚住，一面引着嬷嬷去为难七小姐，及至嬷嬷酿成祸事，老爷回府时，必将——”
必将如何？
这也是甘石这套猜测一直无法疏通的一个点，夫人为何能笃定老爷必定会为了七小姐惩治嬷嬷呢？要知道，以前嬷嬷私底下为难三小姐的事被老爷亲眼见着了，也不过轻飘飘一句罚月银便放过了。
除非，嬷嬷手上沾了七小姐的血……
甘石想到这里，心里直接一激灵，正要开口，一抬头，却瞧见自家主子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她立马闭紧了嘴，脑子里疯狂回想自己刚刚哪里说错了话。
独孤曜没给她太多的时间，“去找鸣草吧。”
甘石是半软着脚出来的，关门时，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家主子方才那面无表情中是在嫌弃她蠢。
外边，甘木一见她这模样，也有些好奇，甘石怔愣了半天，方带着些迟疑道，“可能是我太蠢了？”
屋内，独孤曜本来尚且有丝费解，甘石是如何能够从第一步上就猜错的，不过后面想到即使是自己前世时不也被着她骗了那样多次么？无怪乎甘石看不透。
竹婉将肆月做棋子？若是他没料错，这二人应该是联手了，且很有可能还是肆月占了隐约上风。
至于什么被桂嬷嬷动手逼晕，更是荒诞。
即使已经不记得前世，她也定不会吃下这样的亏。
从甘石查到的种种情况来看，和裴璋情况不同，独孤曜直接笃定了肆月没有前世的记忆。
她前世时有次差点在夜间出了事，从来便从不在夜间出门，更不可能只带了个丫鬟夜里站在客栈外边看雪。
没有前世的记忆也好，前世她那般欢喜裴璋，这世裴璋——也还记得她。
独孤曜自认为自己还没大度到能去祝福这二人白头，只要裴璋没有插手皇权扰乱局势的意思，这二人如何，又与他何干？
甘石虽第一步就猜错了，但是却又并非全错。
一日过去，连汤药都送过来了四份，肆月仍旧“病恹恹”地躺在塌上。
竹婉甚至亲自过来看了她，“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嬷嬷她也是——”
说到这里，似是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恰当的说辞，不自然地犹豫了下，直接另起了话头，“本想让你亲自去挑挑丫鬟的，但现在还是好好养着身体才是，就先带了两个给你看看，若是不欢喜，以后等你病好了再换……”
她说了半晌，不经意间对上几次肆月清凌凌的眼睛，只觉得一眼便能望得到底，引得人不由得就放松了心神。
这般连竹婉也不得不感叹，若是能够有个更好的身家，那可真是要搅得盛京贵女圈子里一番大动静了。
可惜了。
见也差不多了，竹婉起身就要离开，“今年因着黄陵的事情，立春时城里也都不大欢庆，现下眼看着黄陵无碍了，端王妃便打算三日后在普水上游约着踏春，你且好好休息，届时也能出去熟悉熟悉。”
只是，竹婉还未迈出步子，衣角便被人拉住了。
她有些疑惑低头，便瞧见肆月葱白的指尖捏着自己的衣角仍旧未松开，眨了眨眼睛呆呆看着自己。
竹婉顿时觉得有些好笑，到底才十五岁，还会这般依赖旁人——
“母亲今日为何会来看我？”
竹婉下意识就想回答“我身为嫡母自是该来看一看的”，只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在肆月的眼神下消了声。
她直觉觉得那样的回答怕是不能让人满意。
肆月歪了歪脑袋，找了个仰着头时更舒适点的姿势，声音还是那般清脆，“让我猜猜，是因为母亲发现了我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
竹婉眼中的笑意仍在，只是淡去了温柔，她站直了身子，也未说话，只等着肆月说完。
“是什么呢？”肆月指尖在自己眉目上一一拂过，“我想来想去，似乎能够让母亲这么短时间就看出的东西好像只能在我的脸上啊，单纯的容颜？好像不大靠谱呐。”
若是不去听她话中的意思，这幅样子简直就像一个娇俏的少女撒娇问母亲，自己病中时，是不是容颜没了往昔那般好看。
竹婉感叹，难怪自己看错了眼。
原以为会是只无害的笼中雀，现在看来，这雀应是不大乐意进笼子的。
肆月这样坦然问了，她再掩饰也没什么意思，如实回道，“眼睛。”
肆月指尖停在眼角，无意识重复了遍，“眼睛么。”
她没再去问眼睛到底哪里不一般，反正要不了多久便自会揭晓。
从竹婉的角度只能看见肆月的眼睫轻轻地垂下，挡住了方才灵动的一双眼睛，眼尾隐晦的红晕在此时恰到好处地带出了两分诱甜，似是在恬静等待着肆无忌惮绽放的那一日。
竹婉收回了目光，抬脚欲走，衣角却再次被人扯住了。
“若是我没有这双眼睛，目前会怎样待我呢？”
听着好生可怜的话，但肆月的脸上可没半点可怜。
竹婉脚下顿住，一字一句似是保证，“阿月，这种事情是没有如果的，你既生了这双眼睛，咱们就按着有这双眼睛的路子走。”
到了要服药的时辰，竹婉出来时和端着的药的小丫鬟打了个照面，她到了院子门口，隐约还能听见屋内肆月娇声娇气地抱怨，“能不能不要喝了？太苦了，蜜饯都没有用……”
竹婉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一时竟不知自己选择和肆月联手是对是错。
拘冬见她面上复杂，有些担心，“夫人，这七小姐是不是太张狂了？”
竹婉摇头，分不清是叹息多还是赞赏多，“她若真是个张狂的性子就好了。”
屋内，肆月最后又是一口药也没喝下，芸豆愁得眉头都黏在了一起，“小姐，你不肯服药如何能养好身子啊？”
窗边的那盆君子竹，这两日被浇了不少药，眼看着精神头立刻下去了。
肆月直接忽视了芸豆的话，她从枕头下摸出了本才子佳人的话本，正翻着上次看到了哪一页，鼻尖忽然动了动，不满道，“把那盆君子竹放远点，药味都熏到这里来了。”
“小姐！”芸豆气得跺了跺脚，却还是听话地抱着那盆君子竹向外走。
见她走到门口，肆月忽想起竹婉说带了几个丫鬟过来，便多加了句，“让那几个丫鬟都进来瞧瞧吧。”
一共三个丫鬟，两个十五岁，另外一个是十七岁。
“奴婢叫采菊。”
“奴婢叫采兰。”
“奴婢叫折青。”
芸豆一听最后这名字，猛得抬头瞪大了眼睛，这不是前两日那——
她忍不住看向自家小姐，却见肆月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般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