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临近圣诞节的教室特意布置了拉花和彩球，而流理台上的食材也都换成了烘焙用的材料，学生年龄既有结婚数年的家庭主妇，也有还未毕业的学生，毕竟是面向社会开放报名的家政课。自取本节课需要用到的模具时，旁边的女生好奇地看了眼冬一拿到的金属模具，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不选心形吗？那个好可爱的，而且要做给男朋友果然还是心形最好啦！”
“会给对方带来压力的吧，而且我喜欢姜饼人。”冬一笑笑回复她。
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和子作为jk的敏感神经叮铃作响，以高中生身份的优势她能断言，这个笑容有情感问题的味道！她用手肘捅捅冬一混合黄油和细砂糖的胳膊，“吵架了？还在赌气？”
“……”她的手没有停，机械化搅拌着，他们没有吵架，她也不是和万次郎赌气，难以形容自己复杂的想法，冬一除了摇头也说不出什么，可又不甘于关系被评价为‘正在赌气’，她终于停下了手中动作，“我说了闹别扭的话，现在很怕看到他后会哭出来。”
这下换和子不敢接话了，这算哪门子的幼儿园纯爱吗？！
是的，源冬一根本没有在生佐野万次郎的气，即使身边人都觉得一定是万次郎惹火了她，殊不知对方恰恰是唯一一个没觉得她在生气的人。
教室里弥漫烤箱里的芳香，有主妇觉得闷就打开了窗子，馥郁的香气一下子飘出窗外。冬天白日短得吓人，等待姜饼人烤好期间冬一看向玻璃外暗蓝色的天空，因为糖霜已经做好，索性从随身袋里掏出毛线团。
花费冬一整个月细心编织的羊毛围巾进入了收尾阶段，她的手指上还染有黄油的香气，久居烹调香气中，不知不觉连毛线也沁满点心的味道。是暗红色的围巾，冬一不希望黑色这样死气沉沉的颜色出现在万次郎身上，而且圣诞节果然还是红色最可爱。
在恰好的时间，如预计一般完成一条围巾，像是学校的定时小组作业，只不过要送的人究竟是什么心情，她毫无准备，且踌躇不安。
室内燥热甚至称得上像烤炉，可一踏出建筑，凛冽的风扑在她颜面上，热度瞬间跌回暗礁中，她的学生鞋发出清脆的哒哒声，长发因为干燥产生静电，她心不在焉捋着发尾，结果偏头的瞬间却撞进了深海。
那深沉的黑色比天幕还要暗，像日日笼罩人类的黑夜，也是冬一永远喜欢的双眼。
佐野万次郎不知在外面等了多久，见她出来，刚向前踏出一步，谁知冬一像只兔子猛地逃跑。
我真是个蠢蛋，我跑步怎么可能甩掉万次郎，冬一既找不到此刻最优解，又不能坐以待毙，她的优势在于比对方更熟悉周边环境。
又一次翻越，面前的台阶向下走就是公园，可能是因为太过急躁，冬一感觉自己的足跟踩在一个危险的边缘上而脚掌空悬。
糟了。
随后就是天地翻转和身体上下各处传来的疼痛，她吓得喊出声，盖住了呼唤她名字的声音，那或许就是个错觉。
源冬一仰面躺在地上，伪装自己是颗从垃圾桶里滚落的土豆，可一点用都没有，只好勉强坐起身，随身物品散了一地，包括那盒刚刚还很可爱的姜饼人。
佐野万次郎走到她面前，观察蚂蚁似的蹲下身歪头，还是那双黑色的眼睛以及耀眼的金发，霎时间愧疚和疼痛一起决堤，冬一眼眶迅速聚集水分。
视线落到头身分离的姜饼人上，他们如同遭遇车祸的家庭，齐齐摔出盒子，万次郎从地上拾起半块直接塞进口中。
“咯、你、你别吃了，掉到地上了。”已经顾不得丢人的哭嗝了，冬一的手掌刚才擦破了皮，却还是去拽万次郎想阻止他的动作。
“没事，”他是真的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对甜食也不挑，姜饼人分离的头身在他胃中重新合为一体，像是想到什么抬起头，万次郎补充道，“你继续哭。”
这打开了另一道堤坝，不再抑制后冬一哭得超级大声，把一周里积攒的惴惴不安好好冲走，而佐野万次郎就蹲在她身边默默捡着碎裂的姜饼吃。
无论何时这份甜味都没有改变过，佐野还有着孩子般的执拗，每个人的味道都有所不同，但每天送给自己的点心永远是相同的甜味，所以他动物般相信冬一没有生气。
糖霜化在口中，姜的辛辣也变得可接受许多，万次郎没觉得从地上捡东西吃有什么难堪的，反正本来就是做给他的东西。最后一点吃完，万次郎把盒子随手放回随身袋里，然后去捡掉得远点的那个袋子，毛茸茸的一角耷拉出来，正好盖在万次郎的手上。
“给我的？”他把整条围巾双手拿在手上，红色在缺少光线的现在看上去像是小时候碰倒倾撒的酱油。
冬一的哭声停不下来，但听懂了他的话，点了点头。
万次郎直接将围巾围在脖颈上，金发边缘的红色复苏了，他背过身体示意冬一趴上来，明明长得没有她高却很轻易就背起来了。万次郎的背像开关，贴上的瞬间她的泪水也随即止住，对方骑着踏板车载她回家。
逆风骑行风干了潮湿的脸颊，她整个人趴伏在对方的脊背上。再过两天就要到新年了，该换新和服了，乱七八糟的事冲进脑回路，她忍不住收紧环在万次郎腰间的手臂，随后难以自抑安心轻轻舒下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