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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芙俯仰在水中游动,紧跟着岸上脚踢石块的伊莎贝尔。她把长裙摆高高提起到膝盖下方,两截小腿像是月光凝成的胶质果冻。宁芙的眼光落在果冻上,胸膛一阵发麻。她又想用尖牙划开她的皮肤舔血喝了——伊莎贝尔的血很甜。借此、她能想象到自己从未品尝过的枫糖浆的味道。
幸好她刚吃了只鱼,不至于这么难耐。
但对甜美味道的怀想依旧占据她的大半念头,险些逼疯了她。
她只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倾听对方的心里话。
伊莎贝尔一脚把石块踢得远远的,放下裙摆。
宁芙失望地游到她前面:“你都围着这个湖转了五圈了。”
伊莎贝尔便压坐住草坪,头靠在并拢弓起的膝盖上。
她蜷缩起身体,变成个孤独的、停靠在岸边思考人生的皮球。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别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你偏不听。这下好了吧?”宁芙用一种母亲的情态数落她,“自作自受。”
“可他不是一般的‘男人’啊……”
连闺中密友都不愿安慰自己,伊莎贝尔更加委屈。
被全世界抛弃也不外乎是这种感觉吧。
她枯萎了:“恐怕没等我解释完礼物的事儿,他已经不理我了。”
她现在想找他好好儿地聊聊天都是件何等困难的事啊。
几天以来,这女孩儿不敢敲阁楼的门,遥遥地在脑海里想象友人的一举一动、揣测他的各种想法。可她不仅没有在虚妄中寻找到慰藉,反而更加不安——如果我去找他,他还是那么冷淡怎么办?可万一我不去找他,岂不是恰好证明我那天确实小肚鸡肠了?
她把自己的失落定义为小肚鸡肠。可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阿不思到底得做出多么热情的回应才能令她满足——他得为了她高声欢呼、得为了她举办个庆祝派对?思来想去,他好像做什么都达不到她的要求,更别提只有那句过分简单的“恭喜你”了。
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可她就是觉得不满足。
是我太贪心了吗?伊莎贝尔拼命地驱赶这头情绪怪物。
她讨厌自己小题大做。
宁芙欣赏着她的表情:“你就这么想讨好他?”
“不是讨好,”伊莎贝尔说,“是修复我俩的关系。”
最好修复成小时候那样,什么都是恰到好处的。
“不还是一个意思嘛,你想让他高兴,再对你好点。”
“差不多吧。”
“那不就妥了,我有办法。”
“什么?”
“你靠近点,”宁芙撒娇,“哎呀、再靠近点嘛——”
她拽着伊莎贝尔的衣领,将人扯到跟前,直起身子在她脸上印了个吻。
几点水花随着她的动作跳到伊莎贝尔的上衣,把她凉得颤抖不已。
宁芙褪回水中,扬起得逞的笑容。
伊莎贝尔捂着左脸,许久才问:“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神神秘秘:“你很快就知道了。”
这天晚上,伊莎贝尔睡得迷迷糊糊,后背缀满汗珠,夏蝉也吵得不让人安宁。一团赤焰在她体内燃烧,她像只冰激凌渐渐融化,感觉空气也扭曲成波浪形、一浪接着掀起一浪。焦躁冲撞着少女倦怠的呼吸,直到后半夜才稍稍停息。
她睁眼,鎏金太阳悬空高挂。
今天是和大伙儿们外出郊游野餐的日子啊。
仿佛嗅到雨一般的柑橘香,现在是春天还是夏天呢?新绿的影子摇曳着揉红了枝头的果。那颗珠子状的小果儿、吞下自己生涩的体,把榨出来的汁液统统倒进玻璃瓶,冰块晃得叮叮当当。然后、它们一起流入伊莎贝尔的喉咙深处——
这果汁又酸又甜。
她舔去嘴角的糖水,想的是天上的太阳。
太阳的口水好像全掉在她身上,不然她为什么燥热非常?
“伊莎?”阿莉安娜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姑娘拿高玻璃瓶:“你还想喝一杯果汁吗?”
“感谢。”伊莎贝尔递过杯口,杯沿被撞了一下。
被撞了一下。
以及、发出清脆的声响。
嗯……伊莎贝尔仰头灌了一大口果汁。
橘金色的水顺着天鹅的脖颈埋入她的胸膛,白天鹅变成了火烈鸟。它们流出的眼泪是钻石,捣碎了扔上天空拼成个破破烂烂的太阳。太阳痛得呜咽,断断续续地哭泣、哭泣、哭泣。伊莎贝尔也莫名其妙地想要哭泣,因为心间堵着化不开的黄油块、齁得发慌。
她看见对面树荫下,阿不思摆弄着一束花。
一只五颜六色说不清具体什么颜色的蝴蝶缠上他的手指。
——该死、他的手指可真漂亮。
哦不、她不能说脏话。
伊莎贝尔短暂地为自己忏悔,眼睛却始终盯着那双手。
她甚至能看清他手背上纤细的青色血管。
她想,阿不思的鲜血会是什么味道?
他那么喜欢吃甜食……等等、她为什么要想这个问题?
莫名其妙。
伊莎贝尔的嘴唇搭住杯沿,还没决定要不要再喝一口。
阿不思的指尖一定沾满了蝴蝶磷粉,那种粘在细小绒毛上的白色……
杯子碎了。
伊莎贝尔弄掉了杯子。
她蹲下身子捡碎片,才发觉自己的白色上衣抹着橘金色水渍。
她是什么时候把果汁洒出来的?
糟糕、阿不思要过来了。
“伊莎,你还好吗?”
伊莎贝尔啊的一声,被碎片划伤了手指。
这是他俩自那天之后头一次说话呢。
“没事。”伊莎贝尔吮去缓缓淤出的血滴。
难怪宁芙说她的血好喝,原来她的血是甜的。
“让我看看你的手,好吗?”
一点儿都不好。
伊莎贝尔突然更想哭了,她的呼吸烫得吓人。
可他偏偏拉过她的手。
伊莎贝尔的心猛地抽搐一下。
那只蝴蝶、那只蝴蝶!
他的手是两弯柔嫩曲折的藤蔓,伸展着缠上蝴蝶的翅膀。她的翅膀那么柔软,迎合着藤蔓的动作,先是边缘蜷曲,而后是缓慢折叠。他的力度不轻也不重,蔓身沿着线条滑过一根根肋骨,蹭上磷粉粉末、闪着银光,继续向下——
“别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