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份的尾巴,北方城市,间或有雨水,濯洗着炎夏里的暑意。
陆璐开完会,挤着晚高峰的地铁,转了好几号线的换乘,终于抵达了学校附近的地铁站。
陆璐握着手机,听着妈妈在电话里的絮絮叨叨,一会儿问着她这个暑假还回不回老家,一会儿又提醒她,一个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陆璐低头看着脚下,乘上扶梯,耐着性子听着妈妈絮絮叨叨的关心,满口应着好。
陆璐和妈妈说完再见,挂断了电话,切去了地铁app,正准备刷码出站。
出站口的人群往来匆匆,似潮水一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只顾低着头往前奔走,从未留意过身旁的人——因那些人只是眼前这一秒的过客。
陆璐原也不例外。
只是,在这一刻,她忽地一个抬眼间,却将眼前的一人看入了眼底,令那人成了她眼中这一秒独有的风景。
她在闸机口与他对视许久,久到她以为年月日与时分秒都要在此刻穷尽。
但也许,这只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作祟,她与他的对视,其实只在一个瞬间,一个片刻。
那是一个不大可能在这里的人,此刻却偏偏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看见,执影眼里有风霜倦色。
“你……你在这等了多久?”她过了闸机,向前迈了两步,走到他跟前,将问句脱口而出。
很奇怪,她难道不应该先问,你为什么会来吗?
执影低头看了一眼表,风轻云淡地答道:“没有多久。”
陆璐这才想起,她今天会议结束时,他问了她一句,什么时候到寝室。她本以为这只是执影寻常的关心,却不想,他其实是在这里“等”着她。
陆璐动了动唇,觉得明明有千万个话题待她开口,可话到嘴边却没了头绪,全然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
“你吃了吗?”执影用最朴素的问话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陆璐这才反应了过来,忙拿起手机,看了看附近的大众点评,又问起执影的口味。
“随意些吧。”他并不挑剔。
最后,陆璐选了学校后门西街的一家馆子,平时她与同学们也经常在这里聚餐。
因是暑期,大学校园附近往来的学生人群锐减,一向人头攒动,热闹不已的馆子也冷清了不少。
二人在窗边的卡座就餐。
陆璐作为东道主,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菜单,担起了点菜的重任。
执影看着她低头点菜的专注模样,觑见她浓而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的一片阴影,将她眼底的暗青色也衬得愈深。
他渐渐出神,想起刚才在地铁站等她时的场景。
执影并没有见过陆璐的近照。
在等她时,他也在担心,如果她今天没有乘地铁回学校,又或者他认不出人群中的她,那岂非要与她擦肩而过?
所幸,这回是她当先在人群中认出了他。
她有些错愕,配上她一双浑圆的杏眼,更显出几分呆傻来。
可执影却在想,呆傻也罢,这样鲜活的她,分明比他见过的她所有的照片都要更好看。
因为她真真切切地在他眼前。
她抬起头和服务员确认着菜单,执影便顺着自己的目光望去,看向她侧脸的轮廓。
卡座顶灯的光线是温暖的黄色,据说是为了将菜品的颜色照得更鲜艳可口。
可在这一刻,执影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句老歌的歌词。
王菲婉转的唱腔在他耳畔唱着“剪影的你轮廓太好看,凝住眼泪才敢细看”。
万幸,他的眼睛没有在此刻孕育出雾气。
“你这次过来,是……”是顺便吗?
“有点事情要办,顺便过来和你聊聊。”执影正色道。
陆璐听到他这个回答,第一反应却是在心底暗自松了口气。
她想,顺便也好,顺便也好。
片刻后,陆璐收敛了面上多余的神情,正襟危坐,给了他一个“请讲”的眼神示意。
陆璐自以为将面上的小神情掩饰得极好,却不料其实早已尽收于执影眼底。
他看着陆璐,缓缓开口道:“前段时间的事,我没为你做什么……我很抱歉。”他握着水杯,露出几分歉然来。
陆璐眨了眨眼睛,似乎一早就猜到,他会和自己说到这件事。
她浅笑着,摇了摇头,柔声道:“我能理解,反正也都过去了。”
对陆璐而言,那段时间的低迷消沉是真的,但走过阴霾之后,如今的释然也是真的。
乐观地想,反正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她是过来人,能独自挺过一回,便能走过第二回。
执影大概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陆璐打断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许你做得不够好,但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没有做错什么。你要说贴吧的那些人做错了什么,其实仔细想想,网络环境就是这样罢了,他们能看到的就是那些东西,要那样想我,我也没有办法。”说到最后,陆璐也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这些事情尚未发酵的时候,执影或许也尽过自己的那一份力,替她在七颜面前解释,也在群聊里维护过她。但似乎,除了被拖下水一起挨骂,他也难以再帮到陆璐什么。
那种情况下,连陆璐自己都不知道,别人能帮她做些什么。
“你记得你说过的‘陪伴’吗?”他忽然没来由地提起了这个词。
陆璐微愣,过了好几秒后,才想起她曾经说过的那番安慰执影的说辞。
她点了点头,说是记得,只是她话锋一转,却又说道:“但其实,我想了想,发现很多东西其实并不能感同身受,所以……”
“所以很难跳到同一个频率上?”
陆璐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他,并没有回答。
执影沉着声音,问道:“那,你有想过以后吗?”
他问得其实还不够准确,应该在“以后”之前,加一个“我们的”定语。
可再斟酌斟酌,也不难发现,即使加了“我们的”定语,这也并非是最准确的问话。
他应该问,这种情况,我们还会有以后吗?
只是这个问法太过残忍,他实在没法问出口。
惯爱装傻充愣的陆璐此刻或许还可以继续糊弄着执影,扮演着她最拿手的糊弄学家。
只是,人家的战车已攻城略地,侵入到她的城门前,她没法再高挂免战牌,拒战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