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静到针落可闻,嘈杂的声音入不进耳,整个空间里好像只剩下乐玖与覃卫两个人,一个坐在上座,悠闲质问,一个位出下室,如坐针毡。
“属下并未递过,还望主子明鉴。”覃卫连忙跪道。
“怕什么?”乐玖轻笑一声,“我不过就是随口问问罢了,左右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可瞒着那边的。”
“可……不是有句话叫‘报喜不报忧’么,忧不必报,而喜自当我来报,别人还说少说些的好。”乐玖走到覃卫身前,将他扶起来。
“劳你下去走走,帮我看看哪些叶子遭了虫,用这簪子帮我挑些来,秋风催落已是可怜,加之虫噬,更是不堪,一并烧了,化些烟,兴还能将余下的虫子熏死大半,造福别枝。”说罢将手中发簪连带着叶子递到了覃卫手上,拍了拍他的肩膀,提步去了后院。
“主子。”月娘刚送走冯策,正起身去关门,便见着长廊的另一边乐玖走了过来,忙行了一礼。
“没什么事儿,就来坐坐。”乐玖径直去了屋,坐在桌边。
月娘摸了摸茶壶壁,没什么温度,“茶凉了,我去差人换一壶。”说完拎起茶壶到门外唤来人。
换了新茶,茶香入盏,氤氲拂面,那斟茶人后退两步,撩起裙摆,曲了膝,膝触地,两臂向前,手掌交叠,手伏地,额贴手,行了大礼,那边正端着茶盏抿着茶,瞟见这边,忙放下茶盏,伸手去扶,“你这是做什么?”
“主子,”月娘直起身子,“月婉得主子相救,恩情未报,不愿离去。”
“起来说话。”乐玖抿了口茶,觑着她道。
“主子不应,属下便长跪不起。”月娘丝毫不动,态度坚决。
“怎么,”乐玖的声音凌厉了几分,“你这是想拿这副大病初愈的身子作协?”
“属下不敢。”月娘惶恐道。
“那便起来。”乐玖将茶放下,敲了敲桌子,道:“过来坐下。”
月娘道了句“是”,乖乖坐到了桌前。
“李祯一事,多谢你。”乐玖斟了杯茶,递到月娘手边。
“主子言重,这本就是属下分内之事,换了别人也是如此。”月娘道。
“如今乐坊的事,已然算不得什么秘密,今日李祯可以将你们掳去置于险地,他日保不齐还会有别人,乱世日子或许不好过,但我即许了你离开,自然是为你想好后路的,后半生定是富贵无忧的。”
“我在附近州府还有些田产铺子,你若是愿意,便予你一些,不会比这乐坊进项少。”乐玖捧着茶盏,又道:“或是你想留在参黎亦可,可以给你个新的身份,还可以为你备份嫁妆。”
“主子可是因为冯策,我与他……我与他……只是……泛泛之交,主子不要误会,属下不想走不是因为担心后路,是因为……因为我想留在主子身边,继续做事。”月娘一双手指绞个不停,险些将旧伤牵扯出来。
“你当真不想走?”乐玖诧异道:“若你愿意我会给你个新身份,南边的铺子不少,到时候你可以挑几个盈利好的,余生不说大富大贵,也会比一般人过得好上许多。”
“不想。”月娘答地斩钉截铁。
“你与冯策的事,终究是你的私事,如何相处我不会过问,方才许你的一直作数,哪日你想走,我不会拦你,你若是想留,便留吧,醉乐坊会继续开,掌柜依旧是你。”
乐玖松开捧着茶盏的手,走到门口,顿住脚步,微侧过头,道:“那日在地牢,我并未护着你,你可怨我?”
“属下不怨,前事已过,如今我更是无碍,还望主子不要放在心上。”月娘起身道。
“多谢。”
乐玖拉开门,风冲破阻挡,钻进屋里,混杂着泥草香气,雨,又下起来了。
弗琉河长,起自西北,流向东南。
风雨不大,乐玖牵了匹马,出了城。
乌云遮月,四下漆黑,周遭可以听见虫鸣嘶叫,还有不知名的鸟声。
乐玖将挂在马侧的竹筐取下,里面装满了河灯,打开火折子,点了一盏放入河里,莲花形状,橙蓝芯蕊,映在水里,像是一团鬼火,目光随着河灯漂远,心思也出了魂窍,怔怔发呆。
莲花灯缩成小点,不知是飘远了,还是被雨浇灭了,忽地雨住了,可近处明明还能看到点点涟漪,乐玖回过头,对上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你怎么在这?”乐玖望着那人道。
“当然是来看着你啊,身边来了人都不知道,要是一棒子让人打晕卖了,我去哪里找你,自然是要看好的。”凤语棠笑道。
这还是自林府争吵之后,二人第一次见面,乐玖说不清什么滋味,只是觉得脸有些烫。
“无聊。”乐玖低下了头,夜色掩着,看不清脸颊绯红。
“去了繁苑找你,你不在,便想着来河边走走,没想到你也在这里。”说着又放了只河灯下去。
“……”乐玖哑然,哪里就有这么巧的事。
河灯入了水,照亮一片,莲花向远,雨也越下越大,二人找了间破庙栖身,庙里堆着些破烂杂物,正好用作干柴,凤语棠拿出火折子。
“李祯来找过你。”凤语棠的语气肯定,并不是在问询。
“找过了,并没说什么,只问了些有关于林恪夫妇的事。”乐玖含糊道。
“只是这样?”凤语棠问道。
看着凤语棠将信将疑的样子,乐玖言道:“当然,不然还能是什么事。”
凤语棠冷下脸色,“哦?那怎么听说醉乐坊关了门,掌柜施月婉更是伤重卧床。”
“你知道了还问……”乐玖小声嘀咕道。
“在那嘀咕什么呢?”凤语棠见她那副样子,像个受欺负的小兽一样,不由得笑了。
“冯策告诉你的?”乐玖偏头问道。
“不是,为什么这么问?”凤语棠不解道。
“冯策这几日来看过月娘,我才知晓,原来这二人是有情谊的,冯策为人正直,看样子性子也是不错,主要是对月娘不错,若是可以,嫁至冯家,也是个好归宿。”乐玖道。
要说几月前月娘若是想要去冯府,乐玖兴是会拦着些,毕竟冯家上边的两父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冯策在家又向来是个不得脸的庶子,月娘若真是进了冯府,恐怕连冯元济纳的姨娘都会比她过得舒坦些。
可如今情况大不相同,冯府的当家人换成了冯策来做,听闻冯策的亲娘徐氏也是个知礼的,想来并不会为难她,二人又是情投意合,再无甚可挑剔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