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东山，光撒大地。
本该日日都客满的京城最大乐坊此刻确清冷得可怕，笙箫管乐声更是听不见，作为乐坊的掌事老板乐娘站在大厅摇着团扇左看看右瞅瞅，最后实在忍不住的看向坐在椅子上喝茶的两人，小心翼翼问道：“两位大人，您看您们也盘问了一天，该搜得地方也搜得差不多了，不知大人们可有查出点什么？”
垂眸盯着手中茶盏的司穆言并未打算回话，继续用茶盖刮了刮漂浮在水面的茶叶，丝丝夜风透过窗户吹了进来，掀动着他的几缕墨发。
晏子安懒懒得把茶扣回桌面，抬眼朝那被选出来的几名女子处望去。
而立于一旁腰撇弯刀的侍卫已明白他的意思，上前一步回禀道：“大人，发现少了丝绢的共有七人。”
原来，从被害的兵部尚书大人手中发现的丝绢不是一般丝绢，是专供乐人们用的。京城中大大小小乐坊并不少，而他们又如何判定是此丝绢是鸢乐坊的常用丝绢呢！
这还要从他们从兵部尚书家询问出来后，派去前往各大布匹铺回来的人回禀后才得知，原来此种丝绢产自江南一带，颜色多样，又以素色为主，虽轻薄便宜，但实在是质量不甚好，达官贵人自是瞧不上，而平民百姓更是不需要。
相较于前两者，而处于消费中间者的乐人们反倒成了此丝绢的买家，颜色多样又便宜，许多乐人都在上面绣花将其作为手帕，久而久之此种丝绢便在京城各大青楼乐坊盛行起来。
如此长此以往，京城中出现了专门进货此种江南材质的丝绢店铺，开始批量卖给各大青楼乐坊。老板为了能分清哪批丝绢是给哪家准备的，就会在各批丝绢的左下角用不同于丝绢颜色的丝线绣两针，而各大青楼乐坊也因此有了代表自己样式的丝绢，像代表学院的校徽一样。
开始从兵部尚书手中取过丝绢摊开查看时的司穆言和晏子安也并没有在意，直到听属下这么一禀报，这才发现此丝绢的左下角的确有被丝线绣封过的痕迹，那是一朵像雪花又像“米”字的花纹，如此才查到了鸢乐坊。
后来到鸢乐坊盘问，乐娘才道出，原来这丝帕正好是去年年底分发下去的那批。
站成一排的几人垂头不语，更有甚者身体不受控制的哆嗦着，唯有末尾那位女子，她好像丝毫没有受到这压抑的气氛影响，手中依旧拿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
晏子安从怀里掏出块折叠的白色帕子递给立于身旁的侍卫，侍卫接过后走向站成一排的女子，接着把帕子慢慢打开，原来里面还包裹着一张丝帕。
被包裹的丝帕主色是水绿色，左下角代表乐坊的花纹是月白色，在丝帕的中间还绣着一朵粉红的荷花。若仔细看，还能看见丝帕上有一团未洗干净的血迹，虽然很浅，但依旧能分辨出染上的血迹应是好几个月前的。
侍卫摊开丝帕在几名女子面前依依走过：“认识吗？”
几人摇摇头。
侍卫再次把手帕包好呈回给晏子安，丝帕又被揣回了怀里。
眼见几名女子表情不像是在说谎，晏子安正准备抬眼朝司穆言询问，却正好碰见对方视线也看了过来，只轻微朝他颔首后便又将目光移到了站一旁的乐娘身上：“去准备点笔墨纸砚来。”
乐娘有一瞬的怔愣，不过马上便反应了过来，踩着步子上楼准备去了，她虽不满这突来的变故致使她关门歇业了一整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封做生意，但这两位大人物她可得罪不起，只能对方吩咐什么便做什么。
晏子安朝几名女子抬了抬下颚，漫不经心问道：“那就依次说说吧！丝绢是怎么少的？”
排在首位的女子是名普通乐女，她小心翼翼的朝围住周围的侍卫们瞅了瞅，又朝旁边的其他六人看了看，这才缓慢抬起头来声音颤抖得回答道：“回…回大人，小女忘…忘记了。”
“哦？忘记了？”晏子安手指在扶手上轻轻叩着，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遍。
一旁的侍卫念着手中纸张上所记录的：“杨诗静，三等乐女，去年六月入坊，共领丝绢一次，为三张。现只搜出两张，还有一张去了何处？”说完已有另外一个侍卫“哐”的一声将剑拔了出来架在了她脖子上：“劝你老实回答，不然……”
而名叫杨诗静的女子已下得腿软，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慌急道：“我说！我说！”
女子这才老老实实羞愧的道来：“我在上面绣了自己的名字，送给了我表哥。”
“我是去年年底被卖来这里的，家里欠了好些赌债，爹娘为了还债便把我卖到了此处。我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爹娘嫌弃他家里穷，不愿我嫁给他。被卖后，他找到了我，说他会努力赚钱，然后赎我出来，然后带我离开。上个月我偷偷出去找他，并把亲手绣的丝帕送给了他，希望他想我的时候可以看看它。”
女子说完跪了下来，不停的磕头：“我知道我只是名普通低等乐女，不该擅自偷跑出去同他见面。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但刚刚大人手上的那丝帕，小女真的没见过。求大人不要怪罪我表哥。”
“老老实实带我们去见你表哥，若属实，必不会为难你们。”说着朝一旁的侍卫轻挥了一下手，侍卫便领着女子离开了大堂。
……
“下一个。”
而此时乐娘已端着备好的文房四宝下来，将其放在了两位大人中间的桌上，接着安安静静再次立于楼梯旁。
原来乐坊每隔一年便会发放一次丝绢供乐女们自用，而根据乐女们的级别不同，每次所发的丝绢数量便也不同，比如三等乐女只能领三条，二等可领五条，一等领七条。
而乐坊为乐女们发放丝绢，相当于一个小小的补贴，不需要乐女们自己掏钱去买。反正这丝绢价格也不贵，就当是乐坊的一个小小恩赐吧！
经过了第一名女子的审问，第二名女子已不敢犹犹豫豫，老老实实回答不再有隐瞒：“小女遗失的那张丝帕在张公子那里。张公子常来光顾，那日喝了点小酒，醉呼之间抢走了我的丝帕。小女想着不过是一张普通帕子，便也没打算要回。”
“哪个张公子？”晏子安懒散的扳动着手指，声声骨头脆响格外清晰。
听见这响声，女子呼吸又紧了几分：“城…城南保和堂药铺的张公子。”
……
第二名女子亦被带离大堂。
如此，直到审问到第七个。
这个女子从一开始晏子安与司穆言便注意到了，她长得并不算出众，但仔细看确很耐看，脸上的妆容比起其他乐女更为清淡，鬓上也只有单单的步摇一支，眉间是一朵漂亮的红色莲花花钿，一撮长发自颈侧垂入前胸，整个人不慌不躁似乎丝毫也不怕，就那样安安静静的摇着团扇。
她缓缓上前两步，朝座位上的两位大人轻轻鞠了一躬：“小女名叫青莲，鸢乐坊副掌事，所丢丝帕两张。一张乃今年正月中旬出门采购时不慎遗失，至于丢失在何处，京城各大小巷皆有可能。而另一张在上月底，夏雨在与保和堂药铺张公子拉扯之际，我在一旁游劝时不慎摔倒，丝帕被桌角勾破，我便丢弃了，此事当时在场之人皆可作证。”
“等等！”
女子刚说完，先前手拿记录着基本信息的那侍卫突然出声，就着宣纸念道：“你说你只丢失了两张丝帕，你生为副掌事，所领丝绢为八张，除去你刚刚说的两张，所查出的现确只有五张，那么还有一张又在何处？”
楼上楼下，几十双目光纷纷投了过来。
女子脸色依旧未显露丝毫慌乱，只淡淡一笑，接着右手轻轻一抖，一张月白色丝帕便从袖子里窜了出来。
细长素手随意捻着丝帕的一角，将其往上提了提，使在场之人看得更清楚些：“在这儿呢！”
“小女不曾见过大人手上的帕子，整个乐坊的人都知道，小女一直都用素色的丝帕，从不会在上面绣什么花样。”女子再度开口道。
如此说完，果然在场的乐女们纷纷点头，想来所言非虚。
审到这里时，唯查出的几个可能与此事相关的人，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倚上的两位大人不禁拧了拧眉。
而开始吩咐乐娘准备笔墨纸的司穆言已在宣纸上勾勒完毕。
他将画好的宣纸依旧摊开在桌面，然后用着不大不小的音量对着整个乐坊里的人道：“若你们任何一人对此画中的丝帕有印象，提供线索，本官可命人为那人赎身，亦可赏银五百两。”
一阵唏嘘哗然。
司穆言同晏子安两人一同刚出鸢乐坊，那群在楼上看热闹的人便纷纷下来围在桌旁，仔细端详起宣纸上的画来。
而那纸上画的赫然是刚刚展开在那七名女子面前的丝帕，那时楼上的人隔得较远，自然看得不甚清楚。
作为鸢乐坊坊魁的冯落雁瞅着纸上的画蹙了蹙眉，为何会感觉到一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仔细一想，确又什么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