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月光爬上窗台,落在床铺的一角,陶安格借着了冷白的月光打量自己手中的黄鹂木制吊坠,嘴角忍不住微微地翘起。
“雕得不错。”
“和你很像。”
仿佛被按下了循环键,温廷均的两句话反复地在她耳边响起。
记忆中,师父不经常夸她,每次对她作品的评价都是中规中矩,既不批评,也不赞赏,只是教她应该如何改善,纠正下刀的方式和力度。
淡黄色的黄鹂在月色里欲意张开翅膀。
陶安格嘴唇抿出轻浅的弧度,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陶安格是在周末很喜欢睡懒觉的,但一进山后,生理时钟就像被拨正的钟表,自然而然地响起。
清晨六点,陶安格本能地醒来,她眯着眼,被窗外的鸟鸣吵醒,缓慢地抻了个懒腰。
她起床,推开门,果然看见温廷均在院子打理他种植的花草。
淡粉色的花瓣绽放,温庭筠用喷壶喷洒,水珠便留在了花瓣上。
这是芙蓉,既是花,也可入药。不过温廷只是偶尔采摘几朵做糕点,他不经常下厨,只有每年他母亲祭日时候,他才会做上一叠芙蓉糕,而现在只要陶安格入山,他就会提前准备,因此,院子里种植的芙蓉也多了起来。
“醒了?”温廷均感受到身后的动静,转头看了一眼,说,“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陶安格走到他身边,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是师父身上散发出来的。
“睡不着了。”陶安格说,“我一来师父这,我的生理时钟就不听我的摆布,非要我早起。”
听她贫嘴抱怨,温廷均弯着眼睛,伸手点了点陶安格的额头,说:“就你理由多。”
“师父,今天你教我雕什么?”陶安格睁着明亮的双眼,在晨光下格外灵动。
她不是天生丽质的漂亮长相,五官偏小巧,一双眸子总是亮亮的,古灵精怪的性格让她整人都生机勃勃,仿佛是一头撞进林见的小鹿。
温廷均偏过头,撞见小鹿的眼睛里:“今天不雕东西。”
陶安格问:“那做什么?”
温廷均淡笑,卖了个关子:“一会儿吃完饭你就知道了。”
早餐是莲子粥和酥油糕。
陶安格正值长身体,明年又要升高三,正是身体和精神受着双重压力的时间段,她的饭量比以前大了许多。她喝了两碗莲子粥,吃了五块酥油糕,才满足地打了一个嗝。
温叔看着孩子吃得香,不由地笑了笑:“小格格胃口真好,这么吃好像都没怎么胖。”说着,温叔用他瘦弱的手轻轻掐了掐陶安格的胳膊,“还是年轻好啊,你看温叔都成老头子喽,都吃不动了。”
陶安格冲着温叔嘻嘻笑:“温叔您才不老呢,您现在这个状态,比年轻人还好,肯定活到九十九。”
温叔被她哄得开怀大笑。
温廷均的目光落在身边的少女身上,比起初见十岁的陶安格那年,已经过去了七年,当初只能堪堪抱住他腰的女孩,如今已经个子已经长到自己的胸前。
少女梳着马尾,后脖颈细细的绒发在晨光下好似在发光,一张小脸白嫩细腻,清纯的气息扑面而来。
嘴角带着笑,眼睛弯弯。
无比鲜活的画面。
陶安格忽然转过头,见师父看着自己,歪着头:“师父,想什么呢?”
温廷均没回答她,只是说:“吃好了吗?”
陶安格点点头。
温廷均站起身:“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温廷均带着陶安格绕过庭院,来到一处藏在杂草中隐蔽的仓库里。这仓库一看就是人工打造,用大片黑布蒙着,防晒防潮,是放置木材最适宜的环境。
陶安格跟着温廷均走进去,不由地张开下巴,吃惊的目光左右漂移。
仓库面积不算大,但木材的种类实在是多,根据不同颜色分类,从深到浅。与其说是仓库,不如说是个人的收藏所。
“师父,这是?”陶安格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
温廷均说:“这里几乎收集了世界上所有的原木材料,不同的木材有不同的特性,有些适合做大型家具,有些只适合雕细致的工艺品。”他侧过身,看着陶安格说,“安格,以前我只教你如何去雕,怎么做工序,当时只是觉得你当个业余爱好就好,不过现在我现在想教你一些别的。”
陶安格从前在木材的选择上都局限于雕刻房中的几样常见木材,确实没有触及过更广阔的范围。她对上师父的目光,似乎有什么一直不确定的想法呼之欲出。
她曾经听陶映辉说过,温家四代都是做木雕行业的,祖上据说还给皇室服务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传统手艺逐渐没落,经济不景气等问题都没让温家决定放弃,直到温廷均十六岁那年,有另一家新型公司盗窃了温家的作品,以高度模仿的能力,用劣质木材,却以低价售卖方式快速占领市场。
为此,温廷廷均的父亲还曾经上诉告过对方,法律程序缓慢且费精力,又由于证据不足,抄袭定义又模棱两可,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这一行为直接让温家受到重创。绝大消费者并不懂得艺术,而温廷均的父亲不愿与之同流合污,再三思量,为保护祖辈手艺,为保护温家四代清誉,最后决定退出木雕行业,为了不让更多有心人盗窃到温家的技术,温廷均的父亲决定归隐,并且立下了不入世的誓言。
当时她问陶映辉:“那师父也发誓了吗?”
陶映辉说:“廷均十六岁以后就再也没出过山了,虽然退出了木雕行业,但温家一向注重木材选择,所以廷均授权了代理人,一直有人帮他在临川打理原木材料的生意。”
陶映辉的话和眼前的场面相结合,陶安格立刻明白了,师父今天想教她什么。
师父想教她最基础的,但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木材的识别。
只有对原材料的认识达到了顶峰造极的地步,她做木雕才会更得心应手。
良久,温廷均说:“把这里的木材全部认全,下山之前我要考你。”
“啊?”陶安格想讨价还价,“师父,这也太多了,我下次来的时候你再考不行吗?”
说着,她上前拽了拽师父的袖口。
温廷均早就习惯她时不时就想用撒娇蒙混过关的手段。
他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那柔软白嫩的指尖上,低声开口:“向师父撒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