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向来形影不离，就是对方不在身边时也有各色社交软件以供联系，所以他们虽然早就互换了号码，这还是两人第一次通话。
大概是因为故事太长，小少爷懒得打这么多字，干脆电话联系。
苏亦凉拿起手机接通:“喂，源源。”
许源关好了门，屋子的隔音又很不错，自然不需要再伪音，所以苏亦凉手机的那头，小少爷换回了本音，听着清朗温润，是平时她听不到的音线。
“苏亦凉，”许源很少喊她的大名，除非情绪波动时:“说好了要和你讲讲顾阳泽的，现在就开始吧。”
苏亦凉抓紧了手机:“嗯。”
“顾阳泽大我三岁，但我们生在一个大院，算是一起长大的发小。顾家人多关系复杂，亲情这方面稀缺得叫人发指，顾家的孩子都缺爱，顾阳泽也不例外。”
“宋诗晴是他的高中班主任，正好撞上这人最叛逆的时候，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但她耐心是真的好，晚自习天天给他开小灶，班上有什么活动总是想方设法地带上顾阳泽参加，后来两个人的关系更亲近后，她连出去旅游都会记得带份纪念品给他。从来没有人怎么温柔待他，顾阳泽会心动也很正常。”
听起来是个很温暖的故事，可是苏亦凉已经从那座冰冷的坟墓上隐隐窥见了故事的最后走向。
“宋诗晴是已婚老师，他们一开始就不可能，所以顾阳泽也没奢求过在一起，只希望自己能好好表现让宋诗晴记自己记得更牢一些。在他高三那年，宋诗晴丈夫出轨，和情人约会时恰好被回家拿资料的宋诗晴发现，慌忙之下两个人联手把当时已经怀孕三个月的宋诗晴推下了楼梯，宋诗晴自救失败，当场血流不止到昏迷。”
“顾阳泽这个人吧，算是个法外狂徒。高三那段时间宋诗晴天天都得晚上十一点结束晚自习后才能回家，他怕宋诗晴出事，一直在她身边安排着人盯着——虽然这种行为不太合法，但机缘巧合下确实救了宋诗晴一命，让他的人有机会第一时间拨打120和通知他。”
“宋诗晴本来身体就不好，这场意外几乎把她的健康状况拖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糟糕处境，几乎所有事都没法上手，顾阳泽忙着学习之余还需要请人照料她和应付宋家的事——累，但是充实。”
“这件事稀松平常，原本我们以为这件事只要处理好宋诗晴丈夫那边，其他的都能慢慢解决。谁知道那人留了后手，具体是什么顾阳泽没有和我们细讲，但可以知道的是从他下手以后，宋诗晴的身体快速衰竭，任何医疗手段都无法控制，最后她死在了病床上。”
“宋诗晴是个孤儿，所以最后是顾阳泽收的尸，办的丧事，我们这些做兄弟的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亲手一步步送走了自己长这么大唯一喜欢过的姑娘。”
“其实我有想过，如果宋诗晴不死，这段感情本不会这么刻骨铭心，可她死在了顾阳泽最喜欢她的时候，几乎把他逼到疯魔的境地。”
苏亦凉不知道怎么回复，索性安安静静地继续听和思索着——许源告诉她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电话那头的许源似乎呼吸急促了一瞬:“顾阳泽从那以后似乎丧失了对大部分事情的兴趣，学着游戏人间，整天玩世不恭……和他以前相比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那个时候我不懂感情，觉得为一个外人疯魔实在是个笑话，现在想来，真正喜欢一个人，当真喜怒哀乐不由己，是幸运也是不幸，我不想走到顾阳泽的结局。”
“嗯，想要不变成那样的人……”苏亦凉当真很认真地思考起来:“我觉得喜欢是可以有的，但不要太把自己的感情绑在某个人身上，那样不太可靠，喜欢什么艺术呀物品呀不是更好？再不济还能告诉自己，下一个更乖——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两情相悦得偿所愿。”
“喜欢就上，我会永远做你坚实的后盾。”
“……”许源安静了一瞬:“好呢，谢谢凉凉。”
总觉得，刚刚因为讲故事酝酿的那点思绪，被一句话毁得干干净净。
“别想这么多了，好好学习才是正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你不是顾阳泽，你有属于自己的感情线。”
“……嗯，是，我的确不会让自己陷入到他那种境地。”
“对呀，加油。”
“嗯，顾阳泽的忌讳基本上就是这些了，只要不提，好好相处没问题。早点睡，晚安。”
“好，拜拜。”
放下手机，苏亦凉静了一瞬，嘴角扯出一个牵强的笑来，所幸这里就她一个人，也没什么需要顾忌的。
所有的行为都有目的。许源告诉她这些东西，是想表达什么呢……她插科打诨糊弄过去那一刻，双手都在隐隐发麻。
许源好像有喜欢的人了……他还很在意那个人。苏亦凉不敢往下想了。
学习，学习……学习！
她这样迫切地警告着自己，却还是在一次又一次文综题写到“源”字时，失了神。
……
备战高考的那年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苏亦凉常常要在自己的自习室里疯狂学习到大脑发麻，才能逼着自己抽出时间看看窗外——往往已是可闻蝉鸣虫语，可见星辰闪烁际。
冬去春来，带着暖意的阳光今年抵御寒潮的力度似乎格外大，让人们能早早窥见一些稀疏春色，赠了这座高纬度城市一份欣欣向荣的新春大礼。
种子生的假期格外短暂，只放了新年期间十天的假。
“还有两天就过年，学校今天才放假，是想你们这些住得远的学生感受一下春运的美丽吗？”
苏亦凉帮着许源搬着书箱，边走边吐槽着，她难得表现得这么活泼，听得许源发笑。
“还好还好，大部分人都是从四九城到外地，我这反向回去其实不怎么挤，那边会有人来接我的。”
“那倒好。”
许源看着小姑娘一脸明显替自己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垂了眼，没有把自己最想问的东西直接说出口。
他真的很想知道过年这几天，她这种不能回主家的人该怎么度过，可他更知道这话问出口太冒犯了。
“据说这段时间什么物资价格都要翻几番，你那边东西准备得齐全吗？”
苏亦凉想了想:“还好，基本上都解决了。”
“嗯，你向阿姨请教会了那道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吗？”
“理论上倒是会了，不过没实践过。这几天正好闲着可以试试，阿姨给我留了纸条的呢，而且做再不好我也吃得下，怕什么。”
“啊，那可以，别边做菜的时候边背书，锅烧干了危险。”
“我知道了。”
一路闲聊下来，许源把自己想要的细节都摸清楚了，可他垂着眼，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没资格三个字平平淡淡，却足以堵住他所有关心超标的行为和话语。
苏亦凉又换了新话题:“源源，最近我看到一篇文章，里面有一句据作者说是摘抄了某部电影的经典台词的话，我特别喜欢。”
“哦？是什么？”
苏亦凉说这话的时候，没敢看向许源，连落步都走得凌乱，仿佛下一秒就能把自己绊倒，她只好让自己笑得更自然些:“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许源的步子停了极短的一瞬，面上却不显，懒散地抬眼一笑:“听起来是个很浪漫的故事。”
“不知道，我没看过这部电影，不过它的中文译名叫《怦然心动……大概真是个浪漫的故事吧。”
“看来小苏同学的高考假期计划又要添一部电影了。”
“是呢。”
许家那边催得紧，许源一放假连在青城多待一晚都不行，回家回得甚是匆忙。
在半只脚踏上来接自己的车辆前，许源忽然转头，喊住了已经走了几步的苏亦凉。
“小苏同学，那么多天不见，记得要想我啊。”
“啊，啊，好，会的。”
苏亦凉很惊讶，还是木讷地应下了，这傻样却换得小少爷笑逐颜开:“我知道你会，早点回家吧。”
女孩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人迹渐密的街道里，疲惫的少年拆下了假发，把一本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盖在脸上遮去有些惊扰他假寐的光线。与此同时，夕阳的光透过拉了一半的窗帘照进无人的自习室里，昏暗微红的光线隐隐照亮了一本搁在桌面上的一本杂志。
崭新的书页上，某句被杂志主人用荧光笔郑重其事地勾出的经典电影台词格外醒目。
“永远给自己一个梦想，即使它很远。——《小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