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多雨,潮湿的季节里,棉被都透着一股霉味。
季浣仰面躺在旅馆的床上,鼻尖萦绕着那股难以飘散的气味。
昨天从烧烤店出来她就直接住进了这家旅馆。
旅馆老旧,屋内设施也旧,暗红色的茶几边角脱皮。
好在旅馆位置很好,窗户打开就能听见水库的水流声。
季浣订了一个星期的房。
下一步要做什么她还没有想好。
或许该回家看看,那间房子自己快两个月没有回去,离开时楼上正在装修,现在估计房间里肯定积了很厚的灰。
但季浣不敢回去。
很奇怪。
季浣敢靠近水库,却不敢回到那个母亲共同居住的地方,想到这里,她将目光投向暗红色的茶几。
上面摆放着一个黑白相框,相框里的人笑靥如花。
什么时候照的来着?
季浣想了想好像是自己十五岁生日那天。
那天她心情不太好。
相框里的人没准备生日礼物,临时拖着自己去照相馆拍了这张照片。
相片洗出来,这人还说要在相片背后写上名字才能算礼物,她以为会是自己的名字。
结果照片背后是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夏灿。
留个一言片语的祝福也好啊。
这算什么礼物?
季浣回想起来眼睛开始发酸,拉过被子盖过头顶。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深夜。
季浣眼睛肿胀得睁不开,视线不好的时候,听觉就会很灵敏。
哗啦作响的雨声落在房间里。
季浣坐起来缓和一会儿,从床头柜拿了一瓶水拧开喝几口。
干涉的嗓子好了很多。
季浣渡步到窗边,下午睡觉时忘记关窗,现在窗台上已经积了不少水。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季浣朝窗外看了一眼。
黑压压一片,只水库的方向亮着盏微弱的灯。
这个水库不大,主要用途是给附近的农田灌溉。
水库上游有一个发电站,往下就是大片的农田。
湿冷的雨飘进窗,吹到季浣脸上。
肿胀的眼睛遇水,清晰了几分。
下一秒,她顿住。
磅礴大雨中的水库堤坝上,隐隐约约站着个人。
季浣眼睛看不真切,只瞧见那个身影在随风摇晃。
她手脚瞬间冰凉,没丝毫犹豫拔腿冲出了房间。
仄清水库这带的夜间照明工程做得不错,路灯通宵亮着,仿佛要为每一个找不到方向的人,暂时照亮脚下的路。
季浣从旅馆冲进磅礴的大雨。
她往水库的方向拼命跑,某个梦中的场景似乎和现实重叠。
幸运的是,现实里她没受到任何阻碍。
大雨下的水库边只有一盏照明灯在轻轻摇晃。
季浣四处搜寻先前看到的影子,终于在水库堤坝上看到了清晰的人影。
真的有个人站在堤坝上!
雨幕惹人头脑混乱,季浣的眼泪夺眶而出,撕心裂肺地喊了句,“妈!”
堤坝上的身影顿住。
季浣从堤坝急跑过去,横腰抱住那人。
人被季浣的力带着跌倒在地上,季浣用力抹开眼中的雨水和泪水,胸腔跳个不停,抱住人的实感让她几近崩溃。
她胡言乱语:“不是说好了陪我参加高考!不是答应我会再坚持吗?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很努力了……为什么不等等我……”
那人伸出削瘦的手指抚摸季浣的脸,嘴里呢喃着:“晚晚。”
季浣愣住,仔细打量面前的人。
这是张跟母亲完全不同的脸。
他们唯一的相似之处在于,看着季浣的目光同样饱含爱意。
季浣在这个熟悉的目光中记起她的名字——周惠。
先前磅礴的雨这会已经变小了许多。
季浣痛哭一场,情绪好了些许。
她扶起周惠,两人都浑身湿透。
周惠瘦骨嶙峋,握住季浣的手却像是箍在上面一样,季浣手指发疼。
她口中还在呢喃,“晚晚。”
这可能是一位失去女儿的可怜母亲,季浣与她同病相怜。
但季浣还是残忍地告诉她。
“我不是!”
“你认错人了。”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周惠脸上布满皱纹,双眼无神,像是听不见其他人的言语,只口中一直呢喃着‘晚晚’这个名字。
季浣拉着她远离那片水库,等走到水库的照明灯下。
周惠突然惊醒般,“哈!天亮了!”
说着松开季浣,双手拍掌,“我得回家做早饭,生生吃了要上学!”
季浣愣住神,这人跟夏灿的情况不太一样。
没想到,季浣一愣神的功夫。
周惠转头就跑开了。
夜深人静她一个神志不清的人,会遇到什么危险未可知。
季浣连忙追赶,边追边喊她的名字。
可惜就像那天在医院一样,这个瘦骨嶙峋的女人身上像是有什么开关,一按下,女人就拥有无穷的力气。
跑起步来也是一样。
季浣气喘吁吁地追了几步,周惠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她出来时没来得及带手机,想打报警都没有条件。
大雨洗涮过的水泥路泥泞。
季浣出来时穿着旅馆的塑料拖鞋,打湿后滑不溜秋,走起路来很不方便,穿着这双鞋子走到派出所,怕是真要走到天亮。
沉吟一会儿,季浣决定先回旅馆,再去派出所报警。
——
“对,病人穿着宁川中心医院的病号服,白底绿色条纹的,我说话她好像听不懂,”说到这里,季浣停顿一下,对面记录的民警抬头望了她一眼。
季浣接着说:“估计……精神情况不太好。”
民警闻言刷刷在纸上动作几笔,然后递给季浣。
“在这儿签上你的名字。”
从派出所出来天已经大亮。
季浣做完能做的事,精神一放松,被抽空似的疲惫从四肢百骸散开,顿时觉得头晕目眩。
扶着派出所外的台阶坐下。
她感觉大脑像是要炸开,眼睛肿胀下视线模糊不清。
于是,季浣没注意到,派出所出来一个黄毛爆炸头,正拿着手机对着她拍了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