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连下了四天，眼瞧着江水渐涨，几至与堤面持平。
稀里哗啦的声音，一直没有停过，有的时候，面对面的两个人说话，都要用喊的，才能听到对方说的是什么。
之前预备下的零食，也已吃完。
几个姑娘每天闲极无聊，都坐在一起打络子。
到最后，连带来的丝线，都已经用完。桑生有些懊悔，没有带几本话本出来，每天就这么几个人，能聊的天，也都快聊完了。没事的时候，就只剩下睡觉了。
而那边的三位男子，戚玉山每天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停的叨叨念念的背书；唐子方练武打敖筋骨；唯有王示，可以说是文不成、武不就，每天就混在舟工之中，
倒也不能说王示每天无事，这几天功夫，他倒是把操舟之技，学了个七七八八，他自信，若是只能坐六七个人的小船，他是完全可以操纵得了的。
只是如今，虽是学了个大概，船上的舟工们，却是不敢让他在风雨之中上手的。
这一日，桑生歪在床上，与小莲翻着花绳，一边的童悦、玉墨盘膝而坐，调理内息。
童悦忽然抬起头来，对众人道：“你们听，这雨可是缓得多了。”
桑生放下手里的丝绳，走到窗边。
小莲笑嘻嘻地收拾了丝绳：“姐姐你可是输了。”
桑生也不理会小莲，只将窗子推开，看了一眼：“是不像之前那么密了，不过，我倒是没有听出来。童女侠，您看眼下这个样儿，明天，咱们能走得了么？”
童悦微微摇摇头，道：“不知道呢，也许能走得了吧。要是这样缓下去，明儿走不了，后儿也能停舟上岸了。”
桑生笑道：“这下子可是好了，小莲，你受累，去告诉王示一声，让他跟戚先生也说一声，咱们这一两天，就能登岸。”
童悦笑叹一声：“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急性子。”
玉墨抿着嘴，笑道：“别说您没看出来，我都没看出她来。这雨还没停呢，不过略缓了缓，怎么就操持着要下船了？”
桑生忍着笑，假意嗔道：“我就不信，只有我一个人急。在船上什么都不方便，要什么都不有，我们倒都好说，可是玉墨姐姐，你可是有晕船的毛病的。你就不急么？”
玉墨笑道：“船够大够稳当，便不那么晕了。有什么可急的呢？”
桑生叹了口气，道：“咱们这也出来快半个月了，再不急，怕是到下月初，不能回去，咱们可就露了馅了。”
玉墨驳道：“咱们就是现在回去，那边也早就露馅儿了。”
桑生默然不语，一个娟儿，一个李好古，有这两个人在，出什么事都不算新鲜。
娟儿之前，那是隔三岔五，便过来一趟。李姑好古倒是不常来，又不知道他往哪里去了。可是，有这么个人在外面，随时可能找自己的麻烦，桑生又怎么能放心得下呢？
小莲看桑生不说话，微微凝眉，却对玉墨道：“你们说的，我大概也能猜得出来，要我说，雨一停，咱们就进城，该采买什么，便采买什么，采买够了，快些行舟赶紧回去，实在不行，还托童女侠提前跑一趟，便是那边知道了咱们出来了，只要咱们按日子，把花样子交了过去，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
桑生轻笑一声：“你想得倒是简单，童女侠走了，咱们几个，又该怎么办呢？”
小莲笑吟吟地道：“有唐少侠啊？”
“可是，唐少侠要护着戚先生往慧州的。你难不成忘记了？”桑生反问小莲道。
小莲神色黯然下去。
桑生却又劝道：“不过，有一句话，你说对了，只要咱们按日子，把花样子给了他们，他们便说不出咱们的不是来，不过，他们那些人，都是不能不防的。这几天，咱们呆在船上，没有在京中时的勾心斗角，也没有刚出来时，遇到的那些牛鬼蛇神，虽然这几天都觉得有些无聊，可是，咱们的心思，多少都有些松懈了。等回去之后，却是不能还这么着了。”
童悦看了一眼桑生，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只知道说别人，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呢？”
桑生睁大了眼睛：“我，我怎么了？”
童悦问道：“刚下雨的那天，我都跟你说什么了？不用问，看你这神色，你便没放在心上。你就不能对自己上上心么？”
桑生笑道：“我没有什么不舒坦的，真的就是您给摸错了脉，您见过有谁都显出绝脉来了，整日里，还这么精神，早就动不得了。”
“什么绝脉?”玉墨站起身来，望着童、李二人，问道。
桑生笑道：“童女侠会摸些脉，可她不是正经的郎中，摸错了，以为我是什么解索绝脉，我说是她摸错了，她还不肯信，非要我想着，自己哪里不舒服，让我跟她说。还说等进城之后，带我去找她认识的那那个名医，你说，咱们哪有那个功夫呢？”
玉墨望着童悦道：“童女侠，桑生的脉，究竟是怎么回事。”
童悦神情凝重地道：“您是读书识字的人，她的脉，节奏紊乱，如索崩解，只不过，与寻常的解索脉比起来，内中倒有一股生机。”
玉墨叹了口气，道：“我懂得，童女侠，我给问您一句，您跟那位名医，交情如何，能不能请他跟咱们一起走些日子？”
童悦笑道：“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便好办了，您约请他跟咱们一路往北，我想净侯那里，也是用得上他的。至于桑生，他不愿意看，便不看吧。真有什么紧急的事，名医在侧，咱们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桑生瞪了一眼玉墨，又瞪了一眼童悦：“嗯，我这还在这跟前儿呢，你们怎么就说出这些话来了，不怕我听到么？”
玉墨轻笑一声：“有什么怕让你听到的呢？这一回出来，童女侠本来有要帮净侯约请朋友帮忙，净侯跟恶匪李庆一但交锋，两边难免有个伤亡，叫童女侠请位名医，有什么不妥呢？难不成，你还敢拦么？”
桑生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个，倒是成了一气了，我的身子如何，我又如何不知道呢？你怎么信她，不信我呢？”
玉墨取笑道：“因为，童女侠比你的本事大多了。再说了，这种事，宁信其有，莫信其无。眼下在南国，咱们人生地不熟的，等回到京畿，我直接把黄品山给弄了来，不怕你不瞧。”
桑生微微顿足，道：“我真是拿你们没办法。总这么着，我没病，也叫你们给说出病来了。”
童悦正色道：“没病，靠说是说不出来病的。要是靠言语，能把一个人说病了，那些害过人的，早就都让人给咒死了。都说什么因果报应，我却是不信那些的。”
桑生望着童悦，知道她又勾起了伤心事来，想要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
童悦的伤心事，又何尝不是桑生的伤心事呢？事情，还是那些事情，只不过是形势倒转，换了名字罢了。
小莲被众人感染的情绪，走到众人之间，道：“要我说，咱们真不至于这个样子，桑生姐姐，童女侠说给您请个名医来诊一诊，于您也没什么不好的，我是左看右看，也看不明白，你抵触的又是什么。”
桑生叹了口气，道：“我是觉得没什么事，犯不着，叫童女侠搭这个人情，”
小莲睁大了眼睛，一脸真诚地望着桑生，道：“可是，玉墨姐姐方才说了，是那名医是要去给净侯帮忙的。顺道给姐姐诊脉，也不过就是举手之劳。咱们这些人，一路上风风雨雨的，有什么事，不能互相帮衬呢？姐姐，难道说，你也觉得自己身上不好了，不想让我们知道，才这样不愿意的？”
桑生被小莲说得头大，直拿帕子握着脸，“怎么你也来咒我呢？我好着呢。罢了，罢了，我一个人，闹不过你们这一群，都说我病了不是么？那打现在起，我就卧床养病，什么也不干了。”说着，便躺在了床上。
玉墨笑道：“别拿这个吓唬我们，现在这大雨，咱们可都连岸都上不了，能干的那点活儿，也都干完了。”
桑生白了一眼玉墨：“明儿雨停了呢？你们再说，雨停了我也不上岸了。由着你们自己去弄去。弄成什么样，都与我无关。”
童悦叹了口气，劝道：“这又是赌什么气呢？我们这些人，谁又不是为了你好呢？”
桑生复又坐起身来，道：“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真的用不着，童女侠，您只不过是摸错了脉，我不想听你们一直说我有病，这样吧，等雨停了，那位名医来时，我让他看看，你们也别跟我说这些了，成么？”
童悦嗐了一声，只道：“也就这样吧，你不是不知道好歹的。我们的心，你懂的。”
桑生有些不耐烦地道：“我当然懂的，只是我不喜欢你们这般杯弓蛇影。”
童悦正色道：“我们答应你，名医来前，不会再提让你注意自己身子这样的话，你也该答应我们，不说我们瞎操心。”
桑生点了点头，道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