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想回家?
至少,她还能切实地拥有两间自己的屋子吗?
班瑜翻了个身,回忆起自己在出租车上打的电话,“妈妈,我马上到了,你喊爸爸下来接我吧。”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但她很长时间没对父母喊过称谓了,可能从高一开始。
叫称谓这件事,从某一天开始就成为“对外特供”,并且附有一套专门的执行流程。
首先,要在不相熟的人面前拨打电话;
其次,表情显得全神贯注,好像所有的情绪都被电话那头牵动;
再次,声音要温柔天真,符合一个懂事而大方的女儿形象;
最后,只打给妈妈。
这事可以迅速在外人面前构造一个人设,算不上完美,但起码——小姑娘来自一个幸福的家庭。
在过客眼中的良好形象,经常给带来班瑜一种奇特的满足感,加上不涉及后续,她也并不歉疚。
不需要人家说出什么相关的评价,也不用有表情或是肢体上的示意,只要他们听到就好了,她敢打赌,这些人一准记得住。
偶尔像今天这样躺在床上,有关说谎精的故事突然转化成影像循环播放,难过会铺天盖地袭击她。
轻拍一会儿胸口,这种感觉就稍微消退一些。
她没有对不起听话的人,给别人带去美好相较于吐露一段致郁的故事,对别人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
当然,是借口。
陌生人生活奢侈会引人谈论,
陌生人境遇凄惨会被广为传播,
某人一切寻常就不会被记住,
某人乐观向上又好像幸福就会被沉默地记住。
她投入地表演了最后一种而已。
如果说谎真的有恶劣影响,也仅仅对她自己而言。
带着这种情绪入睡,会不会得乳腺癌?
班瑜伸手摸了摸枕头边的手机,开始查询相关内容,讨厌的信息时代,为什么她偏偏对这块碎片印象深刻?
心情影响身体,不能这样憋着。
抬手打开灯,从床头柜的角落里取出沾了灰的瑜伽垫,平铺在地上,打开某站的瑜伽视频,尽力平和地感受呼吸流动。
60分钟,刚好,冷静而淡然地躺在垫子上,睡衣上沾了汗,热意丝丝缕缕离开身体,最终呈现出粘腻的凉爽。
纱窗留了道缝,那处的窗帘时而被吹起,时而凹陷到外,蝉鸣声一阵一阵。
老旧的小区隔音不好,来自楼上或者楼下挪动床板的咯吱声是日常背景,偶尔也会有传统的硬币掉落声。
床头柜上混乱的摆着两罐香薰蜡烛,潘多拉荔枝和梅花红醋栗。
当时她关注的很多生活博主经常用“提升幸福感的好物”来介绍香薰,幸福,下单。
市面上能买到的东西真是太多了。
班瑜站起身,将蜡烛点燃。
她舍得买香薰,却不愿意买点火夹,一块钱的打火机有相同的功能,不过外形不那么美丽。
闪闪发亮的玻璃瓶身,朦胧的光晕,水果一样甜蜜的味道,迅速梦幻的氛围。
只有塑料的打火机是通往现实的钥匙,她总不能一点后路都不留。
今晚不睡了。
……
凌晨五点,隐隐约约听见广场上播放着太极拳的伴奏。
班瑜打开窗,隔着黄黄紫紫的健身器材,三五个白衣老者动作行云流水,柔中带刚。
不是的,她近视两百度,只看见模糊的人影。
打太极的中年人并不穿白衣。
脑海里自动浮现几个字,“平和的生命力”。
看过天亮的外面,转身的时候,屋里的昏暗就尤其明显。
打开床脚的行李箱,犹豫一会儿,不知道今天是否要出门的情况下,还是应该穿戴整齐,所以她挑了件浅灰色连衣裙。
时间很多,可以随意消磨,但她好像没什么值得消磨的事。
最后仍然是列了张计划单,时间总要填满的。
班瑜将书包里的东西依次摆在书桌,好了,不出书房。
在书桌前坐下,扫一眼一旁厚厚薄薄的本册与计划清单,打开电脑。
打开被数据推送到眼前的剧,《我的天才女友》。
从朝五到晚九,都是这部剧。
她想,如果连前一秒的自己都不服从,算不算一种叛逆
这人习惯寻找具有说服力的借口,体面的给自己增加压力。
两集之后,洗漱喝粥。
猜到很好看,没想过能这样好看。
“十点的时候把饭先煮上,听见没?”班妈正扶着门穿鞋。
她懒散回答:“知道了。”
班爸吊儿郎当地哼着老歌,跟在班妈身后出门。
门哑哑的“砰”一声。
不会被打扰的安静,可能是少数不多她能给家的定义。
电视剧的氛围迅速蔓延,班瑜成为其中的每一个人物。
……
中午班妈回来做饭,班爸在厂里解决。
门开的时候,班瑜会嘻嘻哈哈从书房出来打招呼,“吃啥?”
“吃啥,就知道问吃啥,肯定你想吃啥吃啥喽,全家人的饭就你最麻烦,为了你我还得特意回来做,不然我厂里的盒饭啊蛮好的。”班妈提着菜进厨房,嘴里不停念叨。
“唉呀,不能这样讲的呀,买菜是你们的权力,你们当然买你们要吃的菜,自己买的怎么会挑呢?”班瑜乖乖站在水池旁洗菜,她试着尽力说得不那么呛人。
“吼哟,那问你的哇,叫你自己想吃什么你去买,回来给你报销,你又不肯,非要麻烦我,亏了我是你妈,不然谁肯啊?”
烧热的锅油噼啪作响,班妈拿过菜篮迅速接上,“你说说看你,二十岁的人了,自理能力都没有,啊?原来倒还自己弄点什么奇奇怪怪的菜,怎么越大越懒?”
班瑜撇了撇嘴靠着冰箱,“我知道那个菜我吃过了不喜欢,但又没有吃了喜欢的菜,怎么知道买什么?”
其实她还有半句想说的,我当然能自理啊,可偶尔想到自己还有些事情能依靠别人,也会产生一种庆幸的感觉。
“我不跟你讲,去盛饭,电饭煲插头电关掉啊!”
当二人坐在饭桌上,班瑜经常下意识提起自己做了什么,尽管她并不承认班妈是一个适合聊这些的对象。
“我今天上午看了个剧,好好看啊。”想到主人公冷静而沉重的叙述,她的表情无意识的转化成认真而犹豫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