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暗恋是盏灯,对少年周骰来说,它便是荧光烛火,春秋星辰。
从很小的时候,周骰便发现自己的格格不入,就像很多人背地里议论的,他总是假斯文爱端着——明明是个家里开着鱼龙混杂的棋牌室的穷小子,学习成绩也不好,但是谈吐做派却总让人感觉高人一等。
周骰不知道怎么改,就好像肢体记忆已经把他驯化定型,他无从判断,只能按照这种轨迹继续下去。
直到某天,在听到自己是父母收养的灾后孤儿后,周骰才知道,原来他这个人于这里而言,原本就是个突兀的外来者。
他是被父亲抛弃的儿子,是被母亲遗失的孤儿,他真正的名字,他的血液,甚至他的未来都与这里的人毫不相关。
“你看看他,是不是个白眼狼!他有拿我们当家人吗?整天拉着一张脸,笑都不会笑,除了画那些破画,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学习成绩不行,为人处世又差,来棋牌室帮忙都能惹客人不愉快。”
房间里男人的抱怨声响起耳畔,周骰干脆从床底下捞出画板,然后继续到外面的画室消磨时光。
后来的日子里,一笔笔稿费打入养父母的账户,周骰从未告知是自己的手笔。
他开始拿起书本,认真地开始复习功课,开始经常不回家,周末补课,零碎的时间也被画纸填充,他奋力一搏,企图在最后的机会里,用自己的努力保住自己短暂又脆弱的阖家团圆。
然而,这样的日子就像是走在钢丝线上的博弈,周骰每天都过的度日如年,心惊胆战。
渐渐地,他越发沉默寡言,在老师,同学和父母眼中也越发的乖戾孤僻。
秋去春来,转眼就到了高一下学期。
双林市的春秋两季总是格外短暂,又异常惊艳。
周骰过往十几年里,一直都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美的风景。
直到他看到学校篮球场西侧,斜插在土墙旁边的那棵石榴花树下,穿着白衬衫黑色背带短裙正蹲在地上捡石榴花的女孩子。
少女的皮肤很白,在粉嫩鲜妍的花朵的衬托下,尤显得玉雪可人。
她怀里还抱着几本像是练习册之类的东西,手指上勾着装了菜夹馍的牛皮纸袋,白色的鞋子上沾着褐色泥土,脚踝的部位微微透着粉红,起身的一瞬间,垂落半空的花苞落在头顶,攒了一夜的雨水迸向她的眉眼,她抬起袖子挡了一下,手臂间的练习册忽地掉落一地。
“呀。”她轻声惊呼,比恼火更多的情绪是意外。
周骰认得她,那是分班后他新班级的班长,是个人缘很好的尖子生。
“我叫苏意荷,如意的意,薄荷的荷。”
周骰想到她在讲台上,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绍,不知不觉就趴在画室的窗口朝下面看了过去。
他突然有点好奇,这么美好的女孩子发起脾气来是怎么样子的。
是否也歪曲事实,丑陋不堪。
就比如他的养父,当着他的面不苟言笑,沉默寡言,可背后却颠倒是非地责备自己不够孝顺,他的养母也是个老实腼腆的女人,可在面对完别人家长的炫耀后,她也会话里话外地嫌弃自己不够长进,让他们在街坊邻里没面子。
那她呢?她也会在书本沾上脏污后气的跺脚,然后说脏话吗?
他枕在手臂上,静静地等着苏意荷把地上所有的书本都捡起来。
果然,教材的封皮全都被污水浸湿了,隔着那么远,他都能看到原本雪白的封皮上脏了一大片。
暗沉沉的,令人嫌弃。
过来了。
周骰看到苏意荷走近教学楼,正好奇她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时,就看到楼下的少女突然仰起了头。
她用手掌挡在眼睛上方,嗓音悦耳地招呼道:“周骰同学,我可以上来找你吗?”周骰本能地往里缩了一下,觉察到自己没有必要闪躲,又身处脑袋道了一声“好”。
他所在的美术教室在五楼,这栋教学楼没有电梯,从一楼到五楼只需要爬两分钟左右就能上来。
等待途中,周骰突然后悔起来,他和苏意荷并不是很熟,平时说话也仅限于拿到作业时的“谢谢”和打扫座位时的“让一让”,他怎么会答应让她上来。
他在画板面前坐立难安,下意识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他正整理画笔,余光就看到苏意荷双腿并拢地站在门口,她看起来比平时还要乖巧安静,微微侧身,抬头敲了敲门板询问,“我可以进来吗?”
周骰松开手里的画笔聚拢又散开,再回过神时,原本站在门口的苏意荷已经走到了眼前。
“我那会在食堂看到你了,你是因为排队太长所以又不打算吃早餐吗?”苏意荷把手里的早餐递到周骰面前,“我正好排在前面,就帮你顺手买了一份,你看看合不合口味。”
周骰瞬间瞥开视线,正打算婉拒,就听到苏意荷又说:“我还有事想找你帮忙,你要是不接受,那我多不好意思开口。”
“什么事?”
周骰的注意力被抓住,好奇的同时,就看到苏意荷把早餐放到了自己的手心。
苏意荷很随意地找了个空位置坐下,然后示意周骰:“吃了再说。”
周骰吃东西的时候很安静而且很快,苏意荷不过绕着美术教室走了一圈,回到座位就看到他已经把早餐垃圾都清理干净了。
“还有十五分钟上课,你找我什么事?”
周骰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换做旁人肯定会觉得他摆架子,但苏意荷毫不在意,立刻从刚刚自己报上来的一沓书里抽出一本白色硬壳的崭新笔记本,道:“这个是我要送给池然的生日礼物,原本是想做胶纸手账本的,结果刚刚本子掉到水里把封皮弄脏了。”
见周骰一脸不解,苏意荷弯了一下眼睛,朝着他凑近了一点点:“周骰同学,你可是我认识的人里画画画的最好的,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帮我变废为宝了。”她双手捧起,朝着周骰一脸央求:“拜托啦!你帮我这个忙,我可以——”
苏意荷噎了一下,瞅着周骰看了几眼,非常认真地说:“帮你还情书。”
她有次打扫卫生,无意中看到周骰桌框里好多情书,更重要的是,她还见过周骰一封封地写回信然后悄悄送到对方手里。
收情书自然是美事,但是送婉拒信却是苦差事,不知情的时候彼此还有面子,不碰巧被遇到了,那当事人就是自讨苦吃。
说到这一茬,苏意荷就忍不住疑惑,“其实你可以不回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