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帕落地的一瞬间,我迅即回过神来,趁皇上还未开口便道:“奴才笨手笨脚,又惹皇上您生气了。”
皇上摇头一笑:“你啊,都快摸透我的脾性了,我哪里还来得及生气?”
接过画屏递来的手帕,我笑着应道:“那是皇上您大人有大量,不屑于和奴才置气。”
皇上慈祥地笑了笑,皇后接过话来:“妾身很是羡慕皇上,身边有这么个伶俐的丫头。”
“皇后这么说,可是会让你宫里的人难过的。”皇上回头看我一眼,故意逗我,“她啊,精怪有余,这等不省心的丫头不能派去伺候你。”
待走完所有流程,我无事退到后边,一颗悬挂已久的心放松开来。
刚轻松不少,却有人出来煞风景,只听皇后对皇上笑道:“皇上您看,坐在裕贵妃旁边的便是太常寺卿家的女儿。”
皇上放下银箸抬头望去,良久后道:“看模样是个不错的孩子。”
见皇上对她评价不错,我的心不由揪成一团,全身又紧绷起来,心突突地跳个不停。
“檀溦。”
焦虑不堪的我听到皇上传唤,身体不自觉地开始发抖,画屏见我不对劲,忙从后面安抚我的后背。
我拖着步子来到皇上身后,一脸愁容地问:“皇上有何吩咐?”
他没发觉我的反常,把一个残忍的任务交代给我。
“你去告诉裕贵妃,让她宴后带那孩子来乾清宫。”
我振作精神点头应下,待转过身来,整个人说不出来的惆怅。
经过画屏身边时,她担心地问:“皇上让你去做什么?”
我看着她,无力地一笑:“去做我最不愿意的事。”
避开众人眼光,我绕了一大圈来到裕贵妃所在的位置,短短十几米,却似千山万水漫长。
不愿见的人,不愿说出口的话,终究还是逃离不过。
萝朱注意到我,前去向裕贵妃通传,裕贵妃回过头来笑道:“你怎么来了?”
“奴才是奉皇上口谕而来。”我走近几步。
坐在她身边的准儿媳妇也回过头,略作打量后,对我浅浅一笑。
长相秀雅的大家闺秀本就招人喜欢,说实在地,我对她讨厌不起来。
“皇上命您宴席后携姑娘同往乾清宫面圣。”
不愿再多待一刻,我面向裕贵妃,极力忍住内心的酸楚。
裕贵妃瞧了孟淑一眼,轻笑着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朝二人行完礼,我逃难似地急匆匆离开,在某个转角处不期碰到佑礼关切的目光。愈想愈难过,我心慌意乱地回到龙座后方。
“你今天是怎么了,现在可不能出一点岔子。”画屏提醒我。
我心乱如麻地抬起头,求道:“等会儿回了宫,你替我当值好不好,我突然有点不舒服。”
她朝佑礼的方向看了看,一声轻叹:“那你自己小心。”
此后的漫漫宴席,我待在龙座后努力平复情绪,终于在行将崩溃的前一刻,等来宴席结束,皇上摆驾回乾清宫。
回到乾清宫,我立马向徐公公告假,而后飞快回到房间,想让自己镇静下来。
砰地关上房门,我疲惫地靠在门上,还没来得及缓气,被房内之人出声吓到。
“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说的正是眼下情景。
我没有往他的方向看,烦闷地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这两个月分明是你不想见我。”
他声音陡然扬高,嗤之以鼻地问:“好,那我问你这是什么?”
几张纸条轻飘飘落下,我不用细看也知道那上面的内容。
憋屈已久,我轻蔑地一笑:“怎么,偏我就不能知道她了?你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
“你怎么这么不可理喻!我是为你好,你为何如此固执!”他走到我面前,眼神凌厉似箭。
我迎上他的目光,冷言相向:“为我好?你躲着不见我,也是为我好?我固执,那你去找你那个知书达理的好侧福晋,她可不会拂你的意。”
浓眉微蹙,他揪住我的衣领,愠怒道:“我找机会来看你,你到底存几个意思?”
我嗤笑一声,不以为然地反问:“奴才我几次去找王爷您,无一不被碰了一鼻子灰,您现在反倒大发慈悲地说是找机会来看我?哼,你怎么不说来看我就是对我天大的施舍?”
用力挣开他的手,我回到桌前倒了杯水,在要喝的时候,被他猛地抢过摔碎茶杯。
“有什么话现在就说清楚,别以后再来翻旧账!”
我装作没听见地拿起第二个茶杯,不出意外地,他又一次把茶杯摔碎,怒意更甚。
直视着他,我讥讽一句:“受不了了吧?你还是——”
“你不要太过分!”他发怒地钳住我的下颌,高声一喝。
我被他掐得骨头泛疼,却依然不愿低头求饶,继续冷嘲热讽:“明明是你在掐我,你竟还好意思说我过分?到底是谁过分!”
门外传来半夏询问的声音:“姐姐?”
我装作无事地回道:“我刚刚不小心摔碎了两个茶杯,不碍事,你去忙你的。”
“知道了,那我等会儿来替姐姐收拾。”
待半夏走远,我脸色冰冷地道:“我会以为你是真的想要掐死我。”
“为什么我们要为了这点小事争执?”他恍惚着松开手后退几步。
“皇上和贵妃娘娘在给你看福晋,你走吧。”说罢,我蹲下来清理地上的碎片。
“那我走了。”他拂袖而去合上房门。
眼泪不争气地汹涌落下,我卸掉伪装掩面啜泣,只要一闭眼,脑海便不断浮现他咄咄逼人的面容。
我性格不好,执拗起来无人能劝,对于感情更是如此。作为一个现代人,我自认为我已经算是看得很开了。
他多次与七福晋出席,我心酸地一遍又一遍劝导自己,七福晋是他的糟糠之妻,结发之情可贵,我必须心胸开阔地接受这位贤德的女子。如今他即要纳妾,我阻止不了这天经地义的事,只能违心地祝福,而这唯一能做的事也要被他剥夺。
我没有爱得卑微到尘埃里,却也渐渐失去了自己的尊严,步步后移底线。
夕阳西下,橙黄的日光透过窗纱洒入阴凉的房间,我的心一点点往下坠,直到与墨黑的长夜相接。
“冰姿素淡广寒女,雪魄轻盈姑射仙。”半夏剪了朵茉莉,乐呵呵地问,“姐姐,这是你昨天念的那句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