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顾府除了预备大姑娘的婚事，据说二姑娘的亲事也定下了。一大早，顾婉被叫到梧桐院，罗氏与顾长安与她长谈。
滴珠绘声绘色地描绘，“听说是山西省的军户，公婆都是严厉之人，只是三个嫂嫂都是顶尖能干的人，二姑娘嫁的是夫君在军中任职，孔武有力。若二姑娘还像在家里那般耍小性，婆家怕是容不得她。听嬷嬷们说，东家预备了十万两银子的陪嫁，虽不如姑娘，可放在庶女里，在嘉林镇也算头一份。何况，她还有那般谋人性命的姨娘，嘉林镇寻常人家都不敢娶她呢。”
明娇淡淡抿了一口茶，爹爹对顾婉也算仁至义尽，“二姑娘可有不满？”
滴珠道，“自然是不满的，之前相看六品官都嫌官小，如今只是普通军户，自然入不了她的眼。不过在大娘子跟前她一口应下，回去后看了顾澈，又小厨房预备了不少吃食，奴婢猜想，二姑娘是去牢里看柳姨娘了。”
顾平与柳氏谋害顾承远的案子，因有谢尘的关系，审理的特别顺畅。今日一早便判了，顾平充军三千里，柳姨娘受仗刑并收押三年，明日是她行刑的日子。
柳姨娘正靠在墙壁上发呆，牢里的饭菜她一口未动，这哪是人吃得，顾府猪狗吃得都比这好。
“柳氏，有人看你。”牢头喝道，哐当一声推开牢门。
柳姨娘抹了眼，看见顾婉的瞬间泪流满面，“婉儿，你终于来看娘了。”
顾婉捂住口鼻，一脸嫌弃地走进去，把食盒摆好。
柳氏对饭菜没兴趣，她更关心旁的，“婉儿，你爹爹让你来接我回去，是不是？娘就知道，你爹爹心肠软，等他消了气，便会让我回去。”
顾婉站在原地未动，眼神淡漠，最后只淡淡道，“姨娘想多了，是我自己来的。这些饭菜你好好吃，我以后不会来了。”
柳氏这才意识到不对，忙擦了眼泪，要挽她的手臂，见顾婉蹙眉，忙在衣服上擦了擦这才扶了她的手臂，“婉儿，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要去哪？”
顾婉呵呵地笑，顺便将她的手巴拉下去，“姨娘真不知道吗？罗氏在山西寻了一户军户，过几日，我便嫁人了。”
柳氏心虚，眼神晃了一下，“娘是听刘嬷嬷提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娘给你准备了嫁妆，还想给你送嫁呢……”
给她准备嫁妆？
顾婉没记错，她的银子全部用来收买顾平了，剩下的几百两也被顾澈哄了去，她光嘴上说得好听，什么时候替她着想过？
见她又在画饼，顾婉眼神凌厉起来，“你若谋划得周全，顾承远怎会死里逃生？我和顾澈怎会受你牵连？现在好了，我远嫁，顾澈的夫子今日主动请辞不肯教他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你害的！”
说到后面顾婉几乎是吼出来，她太不甘心了，她可是北地第一商贾顾长安的庶女，就算不能嫁给王公贵族，嫁给普通权贵定是没问题，如今被柳氏连累，她只能嫁给一个军户！
“怎会如此？”事关顾澈，柳氏的担心终于真切了几分，“你爹爹不会做事不管的，澈儿到底是他儿子。”
顾婉冷哼，“姨娘也曾说我是爹爹的女儿，爹爹不会亏待我，如今还不是随便把我嫁个军中莽夫！”
柳氏自知理亏，眼下没回旋余地，只能劝她嫁过去，再做图谋。
“婉儿，是娘连累了你，大娘子虽严厉心肠却是好的，你爹爹也不会真不管你，你嫁过去好好相夫教子，多生几个儿子，总有在夫家立足之时。不像姨娘，到底是妾，你爹爹说舍便舍了。”柳氏算看明白了，这次顾长安真不会再管她了。
想到顾澈，柳氏还是一阵心疼，“你在婆家立起来，你弟弟脸上也有光，过几年姨娘这事过去，你爹爹还是管顾澈的。”
顾婉闭目，一行清泪落下。事到如今，柳氏满心满眼还是在替顾澈打算。
“你心里眼里都是你的澈儿，姨娘可曾替我考虑过半分？我也是你亲生的，凭什么我要嫁给军户给顾澈铺路？爹爹把我远嫁，全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姨娘还看不出来吗？”
“怎会如此，婉儿，你听娘说……”
顾婉狠心转身背对她，“姨娘还是想想，有什么要交代的，我会帮你办。”
“你什么意思？”
顾婉细长的眸子里泛着寒光，“都是因为姨娘，我与顾澈才落得今日下场，姨娘难道就没想过，你若活着，顾澈这辈子就完了，他有个杀人犯亲娘，科考这条路走不通。你若死了，爹爹顾念旧情，必厚待顾澈。你若不死，便是顾澈一辈子的污点，他无法继承家业，更不能科举。为换顾澈前程，姨娘你就放心去吧！”
“我可是你亲娘，你居然让我去死？”
柳氏声音颤抖，像看洪水猛兽一样看着顾婉。她养顾婉十六年，竟从来不知她如此心狠手辣。
柳氏绝望，“好歹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你怎说得出口？”
顾婉俯身靠近她。
终究岁月不饶人，曾经她眼里温柔可人的姨娘也老了，在牢里耗费了几日，脸上的皱纹更清晰了，“那姨娘愿不愿赴死呢？唯有你死，顾澈才有希望。”
面前的少女像毒舌吐着芯子，让柳氏胆战心惊，“我……”
顾婉提步走到门口，“姨娘自己考虑吧，菜不要浪费了。”
——
第二日天光大亮，知明娇素来怕冷，丹青又添了一盆炭，不忘催促，“姑娘快起吧，大娘子见过几位掌柜便来咱们院子。”
明娇翻了个身问，“今儿什么日子了？”
丹青噗呲一笑，知她恨嫁，“姑娘，今儿是十月三十，距您出嫁只剩八天光景了。”
明娇裹着锦被哼哼唧唧地坐起身，“爹爹和母亲就是恨不得早把我嫁出去，哪有小娘子刚及笄就嫁人的？从定亲到成婚就一个月，我连一点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是很不情愿。
一想到要与谢尘那个冰块共处一室，每日醒来都能看见他那张冷清的脸，明娇更不想嫁了。
“呦，这还没起呢！”罗氏这两日清点明娇的嫁妆忙得马不停蹄，这不，刚见了各庄上预备嫁妆的掌柜，得了闲，便来了听月轩。
明娇一听是罗氏的声音，忙不迭地叫了声，“母亲。”
“呦，怪我和你爹爹早早把你嫁了？我们也想多留你些时日，可三公子开春便去军中做那夜不收。听你爹爹说，这一切还是以你而起。”
“因我？”
明娇不解，和她有什么干系啊，还不是谢尘自己想。以她对谢尘的了解，别看他平日寡言少语，心机深沉得很，成王都不能强迫他。
罗氏在临床大炕上坐下，抿了一口小丫鬟递过的茶，道，“说他之前因协理刘家堡辞了军中的差事犯了军法，成王这次让他去做夜不收将功抵过。”
做夜不收吗？
前世谢尘好似和她提过，这夜不收凶险得紧，要去蒙古地界上打探情报，十个有九个都会死在蒙古人手里。
前世谢尘没协理刘家堡，因此去了军中便做了小旗，之后升总旗，游击，参将，等成王起兵时，他已是战功赫赫的平西将军。
这一世，变化可真大。
见明娇垂眸不语，罗氏只当她不知道这夜不收，解释了一番，“你爹爹说谢尘是成王三子，竟主动请缨去做夜不收，将来必成大器。”
明娇沉默了半响，似乎是想到什么，“说这些尚早，先保住命才行。”
罗氏瞪了她一眼，“你这孩子，他是你夫君，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明娇洗漱好，坐到她跟前，“实话，他想建功立业，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罗氏有些意外，若是寻常的小娘子听见自己夫君做这样危险的事，怕是早抹了眼泪。
“这么说，你也支持他去做夜不收？听你爹爹说，以他的资历做个游击将军完全使得。徐晃你认识吧，五年前选锋大会，他第二名都领了游击将军的职，谢尘这个头名反倒去做了无名小卒。”
听罗氏的语气颇有些替谢尘不平的意思，明娇哼唧了一声，“如今爹爹和母亲眼里，只有女婿，已经没我这个女儿了。”
“行了。”罗氏点了她的小脑袋，“今日来是与你一起清点嫁妆，这些以后都是你的小金库，你可要看仔细。”
一听到小金库，明娇眼眸顿时亮了起来，谁跟银子过不去啊。
因她与谢尘结亲，除了与顾家要好的，以及明娇的小姐妹，北地的商贾和权贵也都送了礼。一时间送礼的马车在顾府外排起长龙，罗氏连日清点，今日方理出个头绪。
丹青记录，滴珠唱名。
“李夫人金累丝嵌松石坛一对。”
“刘夫人青花“虎溪三笑”盖缸一对。”
“李娘子翡翠三镶如意一对。”
……
明娇正听得津津有味，罗氏身边的李嬷嬷进门，看了眼明娇，罗氏，“但说无妨。”
“大娘子，出事了。柳氏在牢里自戕了，二姑娘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