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巨型计算系统的计算能力都被重要的科研和国防部门占据着，是有钱也用不了的。当时，谷宁为了租借大型计算机，不惜盗墓筹集资金，那也不过是租借商用的计算机。至于说巨型计算机他想都不敢想，更别说天河2号这样千亿级的巨型计算系统了。
车子下山后走了一段直路，然后转入狭窄的山路。其实路程不长，也就三个小时的样子，但是看到大门前敬礼的卫兵时，谷宁知道已经到了另一个天地。
下车后，有人将他带入一个干干净净的空房间，只有一台接着数据线的电脑放在桌台上。剩下的，谷宁知道该怎么做了，他拿出u盘，开始接入数据，准备运算。
连续两日不休不眠的工作，谷宁干过不止一两次，他在这种时候觉得特别幸福，遨游在这数字的世界里，他可以忘了一切。更何况这48小时得来不易，真的必须分秒必争。
等到数据输入完毕等待结果的时候，谷宁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拿出司马菡给他的手机看了下时间，原来这一天已经过去大半了。司马菡的手机将他唤回现实世界，他想到司马菡挥手再见时憔悴的样子，心里莫名的难受。
有人拿着一盘三菜一汤的饭菜过来，放在桌上后转身对着身后说了句话：\"邵总，我就说这位谷博士长得像您，您还不信！\"
\"真是急性子，我这不是来看了吗？\"话音刚落，另一个人推门走进来。那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精干男人，穿着浅灰色的工装夹克。虽然他微笑着主动过来和谷宁握手，但是气质上有种凌驾于人的气势。谷宁想，这个人怎么会和自己相像？如果硬是要说的话，倒是和城堡画廊那个油画里的军阀有些相像之处。例如：那偏狭长的眉眼；还有犹如描画的轮廓清晰的唇形。这个人的外形，年轻的时候一定相当出众。即便现在上了年纪也令人过目不忘。这就是邵子明，称呼上看似乎是个总工程师。
谷宁不方便去问邵子明怎么安排他进来的，但他非常感谢邵子明为他借到天河二号48小时。他用电脑写下几个字：谢谢您，邵工。
\"这个，你不用谢我。只要她开口，什么事情我都会为她做的。\"
邵子明示意旁边的小伙子走开，那个送饭来的小伙子退出去带上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除了他们两个人就只有不知从哪里来的噼噼吱吱的机器运转的声音。
谷宁几口刨完饭菜，继续查看运算进度。邵子明坐在他旁边礼貌性的观望了片刻。没想到礼貌性的观望吸引了他，接着，他竟然保持着和谷宁一样一动不动的姿势好几个小时。等到第一节的运算结果出来，邵子明长长舒了口气说：\"太精彩了！小谷，你让我后悔当年放弃理论数学，改学了应用物理。她果然有眼光，也不枉费我这一场苦心筹划。\"
谷宁没太在意，认真地观察屏幕输出的数据，只听邵子明又说：“时隔二十年了，没想到卓颖还会联系我。她还好吗？”
谷宁的双手突然凉透了，悬在键盘之上，他侧过头去看邵子明。只见邵子明微笑着有些自嘲地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她心里有个人，她一直在找他。她之所以没有严辞拒绝我只不过我和那人有些神态上的相似。当年血热的时候，觉得只要一片真心，她最终会感动的……对了，九十年代初，她办了百场全球巡回演奏会你是知道的吧？那时娱乐事业远不如现在发达，所以这在当时还是件挺轰动的事情。我这里还有她当时的录音……”
邵子明从谷宁手边接管过电脑，这台性能卓越的电脑显然是他的，他熟练地翻出一段声音文件，播放出来。
“卓颖的成名曲《影月》，网络上找不到的，因为她找人全部删除了。”邵子明指指音频，然后继续刚才的话题，“演奏会是公益的不卖票，但每位进场的人必须自己去统一的票厅领票。卓颖就守在票厅的角落里，一个一个地辨认那些领票人的面孔。每场演奏会结束，她总是站起来目送观众，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场。第一场和最后一场都是在西安，最后一个人走的时候，灯光都灭了，她在台上站了一夜。我怎么劝都劝不动。她就如冰雕一样立在黑夜里。看到这些，我就明白了，除非那个人出现，她在这世上是孤单的，其他人改变不了。有的人只是过客来了又去，有的却是天生的另一半，出生就是为了找到对方。卓颖说得对……”
钢琴曲结束了，一只琵琶曲紧跟其后，空旷的房间被一连串叮叮咚咚的音律逐渐填满。这首曲子与《影月》有相似之处，但韵味完全不同，音律里有一股隐形的力量将人的心魂紧紧吸住，半刻都松不开。
谷宁在《科学》期刊上看过一篇生物学的文章，将人类基因里的碱基对以音符代替，哪怕只是片段都是绝佳的旋律。音乐和人类的审美从基因上就有根深蒂固的关系。在这一刻，谷宁深刻体会到这个道理。
细雨里有风，吹斜了雨，吹开了雾。邺城城墙下的士兵和城墙上的百官一片哗然。他大笑之后，由得整个天下错愕，转身拂袖向城楼下走去。点点琵琶音响起，拨开雨雾。他看到她，她看到他，琵琶音停了，他牵过她的手，在她手心写上：“对不起，我陪不了你多久了。接下来，你能替我活着么？”
琵琶音止，思绪却还在另一个空间晃荡，等到恍然一觉，竟发现泪水滑落。谷宁赶紧擦掉泪水，飞快打字：
是《汉宫秋月》？她弹的？
“是的，我偷偷录下来的，”邵子明说，“本来没想让你听的，这首曲子很奇怪，美妙而伤感，我自己是不太敢听，听了之后会有对这个世界充满怀疑！”
谷宁继续打字：我倒没有，是不是每个人听到的感觉都会不同呢？
“会对世界形成的基础产生质疑，例如，形成物质的基础到底是什么，宇宙是否真的遵循能量守恒定律……”谷宁懵了，这位邵工想得真是太多了，他继续打字，一句话未完，只听邵子明又说，“还有，时间是直线流淌的吗？还是说对个别生命个体而言，他只是时间河畔的观察者，时间在他那里是静止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