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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5章 继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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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还没有到来,而村庄却一直存在。

    直至今日,我也依然坚定的认为这个题目,真的是挺适合写成诗歌的。犹记得去年的时候,写过一次,但是被退稿了。其中的缘由,大体是诗歌的语言写得太过平淡寻常,找不到诗句延申之外的广泛意义吧。修改,不是我的风格。扔进存盘里,一放就是一年。

    其实,深邃什么的,压根儿就不是我写诗的本意。无非是习惯性的使用一些文字的伎俩,并用在诗行里吓唬人罢了。充其量,我只是一个伪文学的爱好者。灵感、天赋什么的,都是扯谈。兴许,只有在多年后回看自己写的那些文字的时候,在阳光下汩汩流泻的思绪,心头泛滥起的某种酸楚,才是最为真实的。

    很可惜,已经找了三天了,存盘找不到了。

    东西太多、太杂。

    正如年轻的时候某个人诉说过的,一个软包,一场大雨,就毁了一年的珍藏。

    丢了就丢了,毁了就毁了。

    村庄里人来人往,各种相聚和走散,不也一样?只是,村庄哪怕是一直在改变着自己的模样,一直在努力着寻找新的发展方向,村庄虽然还是村庄,却也不是记忆中的那个村庄了。

    我有些想不起那首诗歌的具体诗行。说到底,时光流逝也好,记忆衰退也罢,逐渐的遗忘才是实实在在的。所有的细节,所有的真相,最终印刻下来的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而已。正如多年前的时候,我若是要引用某个人诉说过的话,那肯定得是脱口而出、一字不差、极速的流淌,而如今,能写个大概就差不多了。

    就好像是那首诗歌的大体意思,我依然还记得。祖辈的去世,父母的离异,会让人到中年的我,感觉到生活中似乎是失去了一道能够阻隔风雨的墙。好吧,真诚一点来说,那会儿巧合的看到了一个谈论男人一生中所需要经历的各种情绪上的变化而由此带来的各种心理成长的访谈视频,一时的感触,就写下了那诗歌。由此可知,诗歌的深意什么的,都不见得就是真的。一个别人,又怎么可能真正的读懂你?

    怎么可能有人能够踩着你所经历过的每一时每一刻,并且逐一的拾起你的记忆?

    但是,最近的父亲,病了。

    情况很麻烦。结节、肿瘤、肺腺癌、开刀指征、化疗、靶向药,各种名词的乱入,会让人陷入到一种极度的虚弱感中。看着病床上的父亲,耳边响起的则是亲朋的声音的噪杂。

    他们会说吸烟对人体肺部的侵害,该戒的应该尽早戒了,而我这两个月的烟瘾明显更大了。原本的一天一包,到现在的一天一包都顶不住。我怀疑他们在指桑骂槐,不仅仅是说的我父亲,更多的是在劝我。但是,我没有证据。

    想起“一手烟酒,一手文字”的憧憬生活,是的,于我而言,烟酒还在文字之前。虽然不是每天都喝酒,甚至于有时候半年都可以滴酒不沾,但是,这玩意儿它是身体需要;虽然烟是每天都抽,主要是因为这玩意儿,它是精神需求,解愁!

    正如有一天,我若是把烟酒和文字都给戒了,那我这辈子还剩下些什么?

    正如有一天,被遗弃的村庄里再也没有出现行人了,那村庄还矗立着做什么?

    让我有些困惑的是,心态向来乐观的父亲,在某个看向我的眼神中,竟然有了征询的意味。甚至于,病床前,很多情况下,他们也企图征询我的意见了。我的意见重要吗?我的意见向来不重要。

    似乎是,在无形中,有莫名的海水不断的拍打着我,浸润着我的身子,一半潮湿,一半干爽。

    又似乎是,内心中所坚信的某种依靠,真的在逐渐的退缩,直至消失。

    有那么一刻,我有点慌。

    想起前几天的下午,我坐在磁共振室门口安静等待的时光,写下了:

    “我讨厌医院

    脑子里和脑子外的世界都好吵

    应该把所有神灵的牌位都摆到医院来

    如果有一天我病了

    请务必让我死在去往医院的路上”

    然后,我妹妹几乎是第一时间告诉我,发朋友圈什么的,“死”啊这样的字眼,在这个时间点,让父亲看了不好。我沉吟良久,第一次把“父亲”这个词给屏蔽掉。哪怕我内心里很清楚,哪怕父亲真的看到了,也没有什么所谓的“不好”!他的眼神我懂,而我的一些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想法,他也肯定能懂。

    正如,那天复查的时候,是我和父亲两个人来的医院。在某个宽敞而明亮的十字路口等绿灯的时候,我顺手点了根烟,看着父亲的眼神,便给他也递了一根,捎了句“以后少抽”,而父亲接过烟之后,遂又看了我一眼,“以后你也少抽”!

    正如,当所有人都建议你戒烟的时候,我会给你点;正如网络上流传颇广的段子,一个女人劝你戒烟,一个女人会给你买烟,你喜欢谁?我喜欢,一边劝我戒烟一边依然会给我买烟的女人;正如多少个年前的秋天,“每次看到你戴着耳机,双手插在裤兜的样子,我总有种想要拔掉你耳塞的冲动,但是,我依然喜欢”;正如多少年之后的这个秋天,第二次的心动,哪怕是需要欺瞒整个世俗的审视目光,我也极尽喜欢。

    其实,不仅仅是父亲的眼神,我印象深刻的还有外公的眼神。那不是在秋天,而是我年少时的某个温暖的春天,不,一点儿都不温暖。那是我见外公的最后一面。瘦骨嶙峋的他,同样是躺着,看向我的目光里,平静到企图压抑着沙哑的声调,说了一句“外公没事!”

    许是我打小是在外公家长大的缘故,自那以后,我每每看到外婆一个人静坐在村庄的路口,总有一股萧瑟之感。我总是认为,外婆是在等待一阵秋风,把她吹进外公的坟墓里。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所能够接触到的最完美的最好结局的爱情。

    祖母这边,我从未见过面。别说是我了,连我父亲都说过没什么印象。你能指望一个四岁的孩子,对于难产而亡的母亲有多少印象?祖父一个人,把三个孩子拉扯大,终身未再娶。

    然而,我的父亲是个异类。

    到了我这里的时候,……

    也恰似在前些天偶然给某人翻出过一首我十五年前的诗:

    “如果我病了,那就让我死去

    我没有多余的钱去医治,或者

    我从未想过去医治

    我不会死于禽流感、霍乱

    甚至于非典

    如果可能,我仅仅死于艾滋;或者

    街头的某次意外”

    也幸亏,我的亲人里,从没有人看过我写的诗歌。哪怕是我女儿小时候,我特意写给她的作品,我至今也没有告诉过她具体内容。我不希望她像我。至少,在精神上,不应该像我。然而,她肯定会逐渐的长大,总归有一天,她一定会知道。

    时光的流逝,是不可悖逆的,仿若这个秋天的到来,已成为了必然。

    在祖辈的人物头像全数的暗淡下去之后,更大的洪流,悄无声息间就接踵而至。

    三四年前的时候,小叔公家的二儿子,因为一场疾病去世。说实话,那会儿我的感触真的不是很深,连时间都有些模糊了。我祖父兄弟仨,到了父辈这一代,算上我父亲一起,堂兄弟一共九人,感情很是融洽。反而是到了我这一辈,尽管大家都知道彼此的名字和模样,却鲜少往来了,更逞论下一辈了。

    去年年底,小叔公家的三儿子,在医院里抢救回来一条命;今年年初,二叔公家的二儿子,做了胃切除一部分的手术;而到了这个秋天,我陪着父亲在办理住院的期间,我诧异于父亲竟然头也不回的前往了住院部的十四楼。小叔公家的大儿子,我最小的伯父,躺在那里,身形消瘦、意识模糊,连呼吸都需要仪器辅助,他甚至都不知道我们来了。

    这就是我极度讨厌医院的原因。

    有一种落差,就是你配不上自己的野心,也辜负了所承受的苦难。

    我都不知道,当有一天换成是我老了,躺在这里的时候,我该怎么办?除了我女儿之外,我想,我不希望任何人前来“参观”!甚至于,我都深信,我不会有那一天。

    哪怕,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哪怕,时间的流走并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和改变。

    恰如十一月的村庄,不管村庄在不在了,十一月,一定会准时到来。

    恰似父亲的这一次病变,仿佛是踩着我情绪变化的某个点,它不重,却依然是那么的沉甸甸。

    恍然间,把“十一月的村庄”写成诗歌的勇气,就这么的丧失了,哪怕它是那么的合适。有时候,合适,不应该成为诗歌的唯一。或者浅薄,或者深邃,也不应该是。纯粹一点吧!让十一月的村庄,有故事,有烟,有酒;让萧瑟的秋风中,带点秋高气爽,带点十月的阳光;让所有想说的不想说的话,欲言又止;也让父亲的这一次病变中,带点某个人,以及某人的美好时光。

    某个人,太久远,我花了二十余年的时间去遗忘。

    而某人,我希望,还有下一个十一月,我带你走进村庄。

    嗯,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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