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宥庭今晚辗转难眠，在床上磨蹭了两个小时都没睡去。终于，在膀胱的催促下，他怀着把床拆碎的气势起身去了卫生间。
总舰长的交接工作已经过去两年了，重大的责任担在肩头总让他有一种枕戈待旦的紧迫感。老舰长一直说他本质上是一个目光长远的白面书生，这一句话里夹枪带枣的，把陈宥庭整得很难受。
虽然这两年来的工作完成的很不错，即使是武德充沛的老舰长也点头称是，可这句评价老舰长却依旧没有收回。
在半年前的病榻上，当陈宥庭来看望老舰长的时候，老舰长也是强打起精神朝自己吹口哨，然后含笑说道：“哟！小秀才来看我了？”
看着老舰长在强打精神调侃，陈宥庭鼻子一酸，老舰长不只是舰长，还是他的老师。
“您老就别损我了，我现在好歹也是岱舆海军总舰队的总舰长了，求求您老给我留点面子吧。再说了，您老可是我老师，我要是小秀才，那您不就是老秀才了？那可太寒碜了吧。”
心里感触，嘴上说出来的尽是揶揄。
老舰长眼角含笑地看着自己最得意放心的学生，伸手就想拍一拍他的脑袋，可刚提起便无力的软下了。
陈宥庭急忙欺身握住老舰长的手，嘴里却在说：“啧啧，您老现在想揍我可就费劲咯，还得休养休养才能撼动我那么一点点的皮毛。”
“臭小子。看来当总舰长的这两年，你的搏击训练还在坚持。”老舰长犹自嘴硬的找理由，抬头望着天花板思索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臭小子，你咒我！”老舰长勃然大怒，皱纹密布的手就抽打在陈宥庭的手背上。
笑死，根本不疼。
“我是说爱因斯坦说的那句有关战争的话。”
“噢！”陈宥庭恍然大悟，“我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战会用什么武器，但第四次人类一定使用的是石头和木棍。”
“对，没错。虽然这句话的道理我们都是懂的。”老舰长满意点头，竖起两根手指在陈宥庭的眼前比划，“但从战争和武器的视角来看呀，武器不过是发动战争的一种工具罢了，武器也许能改变战争的强度，但战争的本质还是人与人的争端，这是不因为武器的不同而改变的。”
陈宥庭闻言默默点头。
老舰长大概是好久都没个可以谈军事的人了，对着陈宥庭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所以一直以来我都不赞成对空军进行全面智能化、无人化。
智能无人战斗机确实各项性能都优于驾驶型战机，有卫星网络系统支撑的反应能力，运算能力，也能运载更多的炮火和燃油，也有更久的续航，有更强的战斗力。
但这些都太依赖卫星网络体系了，太依赖智能了。
国防是国之大计，全压在一项技术上，我不认同。”
老舰长直摇头。
陈宥庭默默点头，却是有些苦笑的说道：“我非常赞同您的观点，所以在去年的军区会议上我直接反对了空军全面智能化的提案。
但毕竟卫星网络体系已经非常成熟，将太依赖卫星网络体系认为是缺陷很难站住脚跟。这也是全球太空化发展的一个起步阶段，空军从去年已经逐步展开无人化了。
但老师您这样的思想在军队里还是有所保留的，
现在空军是按六比四的比例配备的远程操纵无人战机和普通驾驶型战机，这就是为了在各种情况下都有应对措施。”
“唉。”老舰长闻言长长叹了一口气，也没表态，只是重新躺回了床上。
看着略有落寞的老舰长，陈宥庭面露纠结，还是决定提出自己此行的疑问。
“老师？”
“嗯？”
“这一段时间，海上太安静了，我觉得不对劲。”
“是的。”
陈宥庭目光灼灼地看着老师，在目光的对视里，他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我该怎么办？”
看着老师重新在床上起身，感受着老师苍老的手掌慢慢握紧自己的手，陈宥庭的眼神里是对老师回答的渴望。
“宥庭啊，你有敏锐的目光，这是你的优点，你也总是想的很全面。”
后面必然是转折，陈宥庭知道，而这就是重点。
“但你思考的全面也会导致你决策的缓慢，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在那之前，你要有觉悟。”
“什么觉悟？”陈宥庭额头开始冒汗，他知道自己不该问，而应该去自己想，问了就代表多年来老师对他的教导付之东流。
可在大海现在无比诡异的气氛里，他就像是一个绝境中的落水者，急切地想要有一个支柱。
“我也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在那之前，你要有觉悟。”
好的，我明白了，这就够了。
落难者抓住一块木板，认准了一个方向就奋力游去。
“那老师，时间紧迫，我先回部队了。您老一定要养好身子，事情还没有开始呢，您可不能缺席。”
老舰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抬头看向陈宥庭，有些疑问地问道：“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陈宥庭不忍，但还是说了出来：“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老舰长闻言点了点头，
“说得真好呀，‘死生亦大矣’，你走吧。”
陈宥庭走出房门，病房里回荡起老师的长叹：“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