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焉仍旧愁眉不展。
温岂之垂首,在她眉心落下一吻,便狠心而去。
轻焉伸出手想抓他,却没有抓住,追到房外,趴在栏杆上望去,温岂之已走到月亮门边,走得很急,就要走出月亮门,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岂之……”轻焉欲呼又止,扶着栏杆望着那抹背影。
温岂之似有察觉,忽然顿住脚步,转头望来。
轻焉忍不住落下眼泪,朝他挥一挥手。
温岂之高声道:“等我。”
轻焉点头,扶着栏杆喊:“我等你!”
温岂之凝望她片刻,转身之际,神色一瞬冷凝,步履匆匆而去。
探子的消息是否可靠?
温岂之并不确定。他虽有前世的记忆,但一切都已变得不一样。上一世,到这个时候,赵鸿魏早已东窗事发被砍头,赵家也已衰败,这一世,赵鸿魏娶阮慕琉为妻,倒给自己续了命!上一世,龙虎军也不曾分作左右两军,更不曾与圣安会合谋共事……这些变数,若非出自他,那么只会因为一个人!
萧衍!
半月后,龙虎军操练场上,凛冽的风吹起沙尘,呼啸刮过,吹向乌泱泱一片人头。龙虎军全军将士肃立着,看着温岂之。赵鸿魏抓着一个人走上高台。龙虎军将士看向那人,虽不能看见那黑布罩子蒙住的脸,却已猜出他的身份——
高云飞。
赵鸿魏高声道:“温岂之,你若要自证清白,便亲手杀死这圣安会匪首!”他这话是对温岂之说的,也是要一众龙虎军将士听的。
半月前,温岂之带兵二百人捉拿铁勒,却只带回一百二十余人。
战场无情,羌人勇猛。
倘若这二百人皆出于右翼军,此行虽然损兵折将,却也在情理之中,坏就坏在,这二百人,一百出于左翼军,一百出于圣安军,而活着回来的一百二十余人中,圣安军竟然占到八成!
圣安军未经完备训练,战力远不如龙虎军,却能在羌人的伏击中逃出生还,反倒是兵器精良,训练有素的龙虎军死伤众多,此事太过奇怪。赵鸿魏自然不会轻易罢休,得知危急时刻,温岂之令他的右翼军反扑羌人,掩护圣安军逃命,害他折损几十精兵,他便闹到温岂之跟前讨要说法。
温岂之只有一句,“两军合谋共事不可生变。”
倘若留下圣安军断后,不但死伤更多,而且有碍两军合作。
赵鸿魏不满他的说辞,硬扣帽子,污蔑他与圣安军早有勾结,枉顾龙虎军兵卒生死,不配再为龙虎军主将!温岂之自然不认这些荒谬控诉。赵鸿魏便推出高云飞,让温岂之亲手杀死高云飞,以证清白。
温岂之冷眼看着他,“本将军不必向谁证明。”
赵鸿魏的心思,他不难猜到,说是让他自证清白,不过是想用全军上下逼他动手,借他的手破坏皇上看重的两军合作,一旦他动手,赵鸿魏便会立马变换嘴脸!
赵鸿魏揪住高云飞,瞪视着温岂之,“你总要给全军的兄弟一个交代!你!到底有没有偏待圣安军?”
温岂之掷地有声地说:“有。”
赵鸿魏似以为自己得逞,藏不住那得意又奸猾的笑,不过一瞬,他便又板着脸,义正辞严地说:“既如此,你还有何颜面对着这数万龙虎军兄弟!”他一挥手,扫过操练场上肃立着的数万兵卒,又眯缝着眼威胁地看着温岂之,悄声道:“你若此刻交出兵权,我便保你最后一份体面。”
温岂之冷笑一声,脸色瞬间冷如寒冰,“赵鸿魏,你太高看自己。”
赵鸿魏皱眉,正要说话,温岂之看向一众兵卒,高声道:“两军合谋共事,抗击羌人,乃有关国家存亡之大事!本将军所作所为,皆为两军和睦、团结一心,若有人曲解本将军的用意,借此事随意发挥,企图破坏两军合作,才是其心可诛!”
话音落下,一片安静。一众将士目视前方,多数仍旧一脸怒容。老将先出声,振臂高呼:“将军说得是!”
接连有老将应声,普通小卒不论心甘情愿,还是被迫从众,亦或大声还是小声,皆跟着喊道:“将军说得是!”
此番风波虽表面平息,实则暗潮涌动。圣安军得知高云飞受辱,皆不肯忍这一口气,闹着要与龙虎军决裂,若非高云飞仍有坚持,只怕两军又要刀剑相向,自相残杀,不等羌人攻来,已打得两败俱伤!
此后,尽管两军仍是合谋共事的关系,却已貌合神离、各自行事,圣安军众疑心温岂之不安好心,龙虎军众揣测温岂之早有二心,温岂之倒陷入两边难做人的局面。
赵鸿魏又在暗中搅和浑水,假借温岂之之名,令人打死两个反抗龙虎军兵卒挑衅的圣安军兵卒,引得圣安军众十分痛恨温岂之。两军合谋关系裂痕更深……
羌人的攻势越发猛烈,阵前已败倒一批老将,皇上急得病倒,命赵鸿魏带兵前去支援,不料,赵鸿魏还未到阵前,国朝便又痛失一城——曾经的皇城,已被羌人的铁蹄践踏,遍地流淌的鲜血,渗入春三月的土地,侵没藏入厚土的魂灵,唤醒其尘封已久的血性!
“不能再退!绝不能再退!”
“拼了!与羌人拼了!”
“今日退后一步,余生皆为人奴!”
“……”
沦陷的府城中,百姓以命抗羌,赵鸿魏却只顾逃命,带着一万精兵连夜后撤,即便如此,仍旧没能逃过羌人的伏击,一万人损失一半,另一半则被逼上高地——
高地,易守难攻。
羌人难攻上来,龙虎军也难下去。
羌人不攻只围,不出十日,五千龙虎军残将便都要饿死!
温岂之镇守祁安府,不得前往营救,皇上也不敢分散兵力,怕这又是一出羌人调虎离山奸计。高云飞有意率圣安军前往救援,圣安军众却并不情愿,怕这是一个圈套——温岂之设下的圈套,他们若与羌人打起来,温岂之再与赵鸿魏前后夹击,不但消灭掉羌人,也将消灭掉他们,这是狗皇帝最想要的结果!
高云飞信任温岂之的为人,饮下一杯烈酒,拍案决断,“去!”
圣安军众皆十分敬重他,虽各自心中皆有疑虑,仍旧依他所令奔袭一夜、跋涉百十里,前去救赵鸿魏之军于水火。
“援军!是援军!”
高地上已饿了三日的龙虎军众惊喜高呼。
赵鸿魏趴在地上,抬起头眯眼一看,确认无误,仰天大笑,“天不亡我!兄弟们!给我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