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华檀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余光里见春灵已经收拾好东西，吩咐道：“你们去石斑巷，一个时辰后再回府。”
一炷香后，青瓦弄的民宅里，一身青色小短袄，头戴幕篱的华檀敲响了门，门开后，她问道：“敢问连公子住这儿吗？”
开门的人衣衫布料粗糙却挺括，身形颀长，壮硕健朗，眉眼端正，依稀能看出几分书卷气。
“您是华小姐？”那人连忙退了两步，“我就是连昀，让您久等了。”
“我也是才到，连公子不必客气。”华檀微微颔首，跟在连昀身后走进小院里。
竹翡左右观望一番，才小心翼翼地关上院门。
连昀家中清贫，因为平日里只有他一个人住，甚至连多余的茶具都要清洗一番才能使用。
连昀洗完茶具，倒上茶端了上来，这才看着华檀笑道：“家中潦倒，华小姐莫介意，这茶具我早已经清洗过，虽比不得华府，却也称得上干净，请放心饮用。”
华檀倒是不在意这些细节，前世在太子府遭受虐待，受过的苦不知比现在糟多少。
她捧着茶盏抿了一口清茶，忽地眉头一皱，看着舒展开来的叶芽，一抹惊愕在眼底一闪而过。
“这是金坛雀舌？”
虽然是问话，但是华檀自幼品过不少好茶，这舌头再敏锐不过，绝不会认错。
连昀连声赞叹：“华小姐当真厉害！这的确是兰陵金坛雀舌，虽然比不过姜家的茶叶，但也算不俗。”
金坛雀舌产量极少，别说姜家，就连上供到宫中的雀舌也没有多少。
这连昀住在最低贱不过的青瓦弄，用着最朴素的杯子，却喝着这价值千金的金坛雀舌，如此行事作风，让华檀起了兴致。
“连公子说笑了，金坛雀舌岂止是不俗？更能称得上是茶中精品。”华檀微微一笑，心也安定下来。
起初来到这样的宅院里，她并不相信连昀能做什么。
——行商之人最讲排场，可以是金玉满堂，也可以是底蕴家传，但若两者皆无，如何能做生意？
华檀眉头舒展，放下茶盏，扬唇笑道：“想来王爷已经告诉过你，我来找你的目的了吧？”
“是。”连昀拱手，“华小姐放心，在家一定会顶替铁家进入十三行，无需华小姐费心。”
对于连昀的自信，华檀略感意外，但还是主动开口：“连公子不必见外，若有为难之处，尽管与我说。”
虽然她和连家是合作，但日后若连家进入十三行，少不得要与他交好，自然是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敌人。
不过在连家顶替铁家之前，华檀也只能以华家的名义偷偷帮助。
二人又闲聊片刻，临走之前，华檀问道：“连公子为何要住在此地？京城适宜安家之处虽然不多，却也不少。若连公子觉得麻烦，华家易可提供住处。”
“多谢华小姐关心，不过在下住在此地，只为求一清静罢了。”连昀笑了笑，挥挥手，不甚在意。
人各有习惯，华檀没有追问，起身告辞。
离开青瓦弄，竹翡低声道：“那连公子看上去不像是能做大生意的样子，小姐相信他吗？”
“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或许他就是藏拙呢？”华檀勾起唇角，对连昀的兴趣越发浓厚。
她放下幕篱，上了停在巷子里的马车，问道：“给谭的年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都已经放在库房里了。”竹翡道。
“那正好，咱们去一趟谭家。”华檀放下车帘，吩咐。
“小姐要亲自过去吗？”竹翡说着，突然压低声音，“不过这会儿谭家家主恐怕不在府上。”
“我知道。”华檀轻笑，“我找的不是谭青峰，而是谭抱朴。”
她当然知道谭青峰不在家中，现在谭青峰应该在太子府。
事实也如华檀所想，谭青峰此时就在太子府，他已经在太子府等了一个时辰，却连太子的面都没见到，只见到了太子身边的谋士董成。
“董先生，殿下还没醒吗？”谭青峰看向董成，眼中不敢流露失望，还要挤出笑意，着实令人心酸。
“殿下今日身体抱恙，谭家主不妨改日再来？”董成神色不变，起身笑道，“谭家主放心，太子殿下知道你心中挂念的是什么，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谭青峰内心苦涩。
太子当然知道他心中所想，只不过不愿意给他一颗定心丸！
铁家出事，太子袖手旁观，今日的铁家又何尝不会是明日的谭家？
自己如今连太子的面都见不到，只派一个董成来打发自己，太子的用意还不够明显吗？
谭青峰自嘲的笑了笑，拱手道：“多谢董先生提点，谭某明白了。”
“谭家主最好是真的明白，可别误会了。”董成提心吊胆，送走了谭青峰，他也叹了一口气。
转头望向内院，董成的心情没有比谭青峰好到哪里去。
因为陛下召见南康王，太子已经将自己关在府中，足足半月未曾出门。长此以往，陛下一旦发觉太子心有不满，自会更加倾向南康王。
更何况，除了顶在上头的陛下，那些商户、门客都指着太子殿下过活。
铁家的事，太子处理得并不好，如今又晾着谭家，难免令人心寒。
董成长叹一声，无论如何也得把太子劝出来，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却说那谭青峰从太子府出来后，满心失望，上了马车便露出自嘲的笑容。
早在铁家出事时，他便应该明白，太子是不会将他们这些商户放在眼中的，若不能自保，那在太子面前也就是废棋一颗。
马车晃晃悠悠回到谭家，刚下来，谭青峰便看见门前停着的马车，乍一看只觉得熟悉，接着再一看，这不是华家的马车吗？
“华家谁来了？如今人在何处？”谭青峰抖落身上的寒霜问道。
他说话间已经往花厅走去，可身后的管家却道：“华家大小姐亲自送年礼过来，不过不是来找老爷您的，而是去找大公子的。”
“华檀亲自过来，只是为了找谭抱朴？”谭青峰停下脚步，口中念叨着此事，突然神色一变，大步朝谭抱朴的院中走去。
这华檀切莫害了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