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有太医来永和宫了，说是给七公主诊脉呢！”宫女小红急急忙忙冲进来。
“没规没矩的像什么样子！”瓜尔佳氏不耐烦地拂开为她捶腿的小宫女，撑着椅子站起来。
她并没有让人请太医过来。事实上，因为怕上头责难，七公主染病她一向是瞒着的。瓜尔佳氏心里有些发慌，自从公主私自拿了东西去让御膳房另做吃食开始，好像就有什么事情渐渐脱离了她的掌控。
来的是痘疹科的周太医。
瓜尔佳氏行了个礼道：“这位太医大人，七公主如今好好的，并无甚病痛在身上呢。”虽然她自觉没有苛待七公主，可七公主毕竟刚刚病愈，万一诊出什么不好来，她作为乳母少不得吃落挂。
周太医笑道：“七公主身子好更要看呢。”周太医心中称奇，这嬷嬷怎么倒像不想让他给七公主诊脉呢。
瓜尔佳氏的笑容僵在脸上，不明白为什么身子好更要看诊。见实在拦不住了，瓜尔佳氏侧身将周太医请到里间。
见七公主的床幔还未放下来，瓜尔佳氏讪笑道：“公主一向惫懒。”言语间带着习惯性的贬低。
嘉宁听见动静，知道自己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她隔着床幔道：“嬷嬷带着其他人都下去吧。”
瓜尔佳氏蹙起眉头：“这……”
周太医点点头：“倒是这个理。”这事虽然没什么不好，但万一被底下人听岔了乱传，倒是不美。
“奴才告退。”瓜尔佳氏无法，只能退出去。她可以不顾忌七公主的面子，但太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不同于往日居家修养的样子，嘉宁今日梳洗打扮得很正式，一身绿色旗装，领口围着一圈白毛，头上戴着几样朴素的首饰，只是脸色看起来着实不像瓜尔佳氏说的那样“好好的”。
“太医，你看我现在能种痘吗？”
周太医身为太医院痘疹科的台柱子，一般只例行点卯即可，寻常日子很少有需要他出动的时候。相应的，一旦要他出动，那就不是小事了。
今日这事说来有些奇。
昨儿下值前，七公主的宫女匆匆到太医院，说七公主想种痘。这可就奇了，种痘之事一般都是皇上命太医院安排，还从未听说有哪位小主子自己想种痘。种痘之技艺虽然成熟，但谁还不是闻痘（指天花）色变呢。
细问之下才知，七公主最近屡屡梦见自己出痘，怕得很，思来想去决定找太医种痘。周太医这才决定亲自来看。
今日一下朝，周太医已经向皇上禀明此事。皇上的反应和他如出一辙，命他慎重处理此事。
种痘需得身体健康方可。周太医一看七公主的气色就知，公主现下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种痘，他如实道：“七公主身体还不够康健，需得调养才行。”
七公主的小脸立刻就垮了，自言自语道：“那可怎么办呀，我就想种痘！”
身为痘疹科大手，周太医见此内心有些高兴，他一向是支持种痘术的，与皇上理念相合。他道：“七公主莫急，可否容奴才为七公主把脉？如此也好确定如何调养。”
七公主的脸色立刻转阴为晴，开心地伸出手腕。
周太医拿出药枕搁在桌上，让七公主将手放好。这一诊，他蹙起了眉头。七公主的脉象迟而无力，细软而沉，柔弱而滑，是气血不足虚寒之症。
周太医一皱眉，七公主也跟着紧张了，忐忑道：“太医，是不是我不好了？”
周太医收起手，并没有因为七公主年幼而糊弄她，而是认真回答：“七公主气血不足，需用食补慢慢调养，急不来。若真想种痘，可养上数月再看。”
听到太医的话，七公主嗫嚅道：“若是、若是不养呢？”
周太医不解，既知道气血不足为何不养，他答：“若是不调养，不仅不能种痘，长此以往于公主的寿数也有碍。”
七公主登时起身，欲向周太医行礼，吓得周太医连忙托出公主，自己立刻跪下：“公主使不得啊！”
七公主侧身避开，让周太医起身。她哽咽道：“不是我不想调养，是在这屋里，我做不了主。我曾经意外听额捏身边的老嬷嬷说，我出生时健康得很，不知如今怎么常年病歪歪的。”
这当然是嘉宁编的。听说古代小孩子夭折率奇高，七公主在瓜尔佳氏那样的磋磨下都活到了六岁，因此嘉宁推测七公主底子是可以的，只是后天条件不行。
“从我记事起，吃的便是嬷嬷挑剩的东西，银钱份例都是嬷嬷管着。若想调养到种痘的程度，怕是不能了。”
周太医心下一惊，难怪他来诊脉那老嬷嬷百般阻拦，原来还有这番内情。只见小公主欲言又止，酝酿了半天方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他，说道：“我想求太医一件事，帮我告诉汗阿玛，我想养好身体种痘，我想见汗阿玛，想告诉汗阿玛在嬷嬷的手下我活不成了！”
周太医心情复杂地离开了。
来到乾清宫后，周太医据实禀告了康熙皇帝，并补充道：“奴才回太医院查看了德妃生育七公主的脉案，七公主出生时确实个强壮的孩子。七公主如今不仅体虚，似乎才感染了风寒，刚刚有好转的迹象。不过太医院近日并无七公主的看诊记录。”
事实上不止近日，最近一年都没有七公主的看诊记录。
皇帝提笔写字的动作一顿，由七公主想起了早年宫中之事，他的许多儿女都夭折了，如此看来，未必全是天灾。
“梁九功！”皇帝低沉地喊了一声，“传朕旨意，即日起，小方脉上的太医每半月为宫中的阿哥公主们看诊一次，不得遗漏一人。去把七公主接过来，若德妃问起，就说朕有话要问。”德妃左性他多少知道些。
皇帝坐在上首，小小的孩童跪在地上。若是周太医不说，当真看不出来这是个胎里养得十分强壮的小公主。
“起来吧。周太医说你有话和朕说。”
只见这孩子抬起头，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落下来。她躬身行了一礼，用清脆的童音一点一点地述说着记事以来所受的委屈。难为她说得清楚明白，是个伶俐孩子。
嘉宁没有添油加醋。从史料来看，康熙皇帝重视亲情，单看他对胤礽的养育就十分令人动容。若他的慈父心肠能匀一分给七公主，事实就足够触动他了；若是没有那份心，说得再天花乱坠也是无用功。
皇帝十分耐心地等小公主讲完了她的委屈，问道：“小七觉得应当如何处置嬷嬷？”
我觉得应该立即拉到午门外菜市口斩首示众，人渣就该碎尸万段。这话嘉宁只能想想。
她故意缓了片刻才开口：“嬷嬷是儿臣的乳母，论理孝敬些东西也是应当的。儿臣听闻今年起有四十两俸银，接下来三年儿臣愿每月匀出十两银子，权当给嬷嬷养老，过去嬷嬷拿走的东西既往不咎，从此只当不认识！”说着她似乎情绪上头，眼含泪水，却倔强地偏过头去不看皇帝。
有些时候，以退为进才能达到真正的目的。
顿了顿，她低下头小声说：“儿臣房里的一等宫女，除了绿珠，其他都十分尊敬嬷嬷，也都送给嬷嬷侍奉她。”
对她这番处置意见皇帝没有做评价，反而问道：“这些事情，怎么没有向你额捏说，早些说你也早些好。”
来了，如果说之前是关怀，现在的问题就是考验了。
她低声道：“额捏在儿臣前头已经没了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儿臣出生时额捏怕徒增伤感，所以交给乳母带。儿臣从小便知道额捏的难处，所以更不愿拿这些事情伤她的心。”
小小的女孩子强撑着表现得不在意，言语却泄露了她低落的情绪和些微不平之意。
康熙皇帝沉默了半晌，道：“下不为例。小七知道汗阿玛的意思对吧。”
嘉宁心中一惊，连忙称是。她已经尽量贴近宫里六岁小孩的说法方式了，但为了惩罚瓜尔佳氏到底急躁了些，漏了底。帝王心术当真可怕。不过想想也是，康熙已经当了三十年的皇帝，单算亲政的时间，都比她和七公主加起来的年龄还大了。
“梁九功，送公主回去，把这事了了。”
“汗阿玛！儿臣还有一事。儿臣种痘之事，不知何时能行？”提出种痘不单是她处理瓜尔佳氏的手段，也是真心想做的。清代宫廷的种痘术已经比较成熟了，尽早接种比较好，她可不想刚穿来就死于天花。
毕竟她还要和三更眠五更起的阿哥们比比呢，卷不过算她输。
“等着周太医安排便是。”
“儿臣谢汗阿玛！”
回去的路上，嘉宁默默推演了一遍瓜尔佳氏的未来。虽然在乾清宫中她提的处理方式很温和，但她心里明明白白地知道清代是一个什么样的朝代。只要皇帝出手，七公主绝不会枉死。
此刻在永和宫作威作福的瓜尔佳氏还不知道，她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