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那头的杨祁,语气听起来难得有些慌张,以至于钟磬都没法跟他介意自己这么短时间内被召唤去医院两次这件事情。
“怎么回事?”
“情况不太好,早上那次醒过来除了意识有些紊乱,其他一切正常,但这次……”杨祁眉头紧皱,话说到一半忽然断了。
只见他嘴巴紧抿着,应该是在研究措辞。
钟磬等了会儿没等见下半句,不由追问:“这次怎么了?”
“我……说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之他醒来以后就冲下床撞向了观察室的玻璃,谁也拦不住。头给撞破了,我刚给他缝好。”杨祁双手摊着,掌心向上,血迹在洁净的乳胶手套上显得尤其突兀。
“那整个过程中他有说什么吗?”
“什么都没说。”杨祁摇了摇头,透过玻璃看向了里面,“怎么说呢?与其说他不想说话,不如说他不会说话了。”
这下钟磬是真没听懂,什么叫不会说话了?
脑子撞坏也就算了,车祸还能把声带给撞坏了?
“我能进去看看吗?”
“照理说不能,但——”
“滴”的一声,人已经打开了观察室的门走了进去。
但您也不会听我的劝啊。杨祁内心崩溃。
钟磬走进去的时候,车祸后再次挂了彩的金发男人已经被束缚带结结实实地绑在了床上。
尽管如此,他依旧拼命挣扎着,这导致他额上和颈部的青筋都开始暴起,乍一眼看上去还是挺唬人的。
“我尝试过跟他进行对话,但你也看到了。”杨祁跟着走了进来。
“你们之前接触过这样的症状吗?”、
“有是有,譬如误服精神类药物或者毒物造成的脑部损伤,又或者狂躁症一类的精神病患者,的确会出现这种情况,可我给他做了脑部检测,一切正常,肠胃中也并没有发现可疑的药物残留。”
杨祁借着手持智能机调出了电子病历,“这是他的名字,卡尔文·赫拉斯。”
钟磬扭头简单扫了一眼,上面除了些正常的小毛小病,可以说是干净得很。
“赫拉斯先生,能听到我说话吗?”钟磬走上前一步,礼貌性地询问道。
病床上的男人依旧躁动不安,不过并没有因为钟磬的靠近而产生什么更加激烈的反应。
他的头一个劲地偏着,执念般地盯着观察室的窗外。
仿佛下一秒,眼珠子都能被瞪出来。
钟磬又靠近了些,将手伸出在男人面前晃了晃。
观察室外透进来的明亮光线被钟磬的手掌挡住,阴影随着她动作的摆动而来回覆盖在赫拉斯的脸上。
赫拉斯慢慢安静了下来,仿佛是机器人卸去了能源一般呆滞。
钟磬与杨祁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诧异。
“……赫拉斯先生?”钟磬小心地轻声呼唤道。
等了几秒,换来了一潭死水般的寂静。
无奈,钟磬只好先收回了手。
可她身体刚站直,方才安静下来一会儿的人忽然又开始躁动不安。
怎么回事?钟磬蹙紧了眉头。
“钟!会不会是因为光源?”
杨祁说着,已经将观察室的玻璃用遥控调至不透明状态,这下外面的光便完全被挡住了。
医院为了不影响病人的休息,观察室内除非是家属探望或者转移病患,都会维持灯光昏暗的状态。
如今挡住了外界的光线,室内几乎是一下子就昏暗了下来。
正如杨祁所猜测的那样,失去了主要光源后,赫拉斯立马便安静了下来。
畏光?车祸后遗症吗?
“他好像在说话。”杨祁对钟磬说道。
“?”才刚适应了昏暗环境的钟磬看向赫拉斯的嘴巴。
果然,正张张合合的,仿佛在说些什么。
钟磬手扶着床边的铁质栏杆再次俯下身子去听。
在耳朵几乎要凑到赫拉斯嘴边的距离,她听到他用着微弱的气音来回地重复着几个字。
一开始还听不清楚,只听见其中的几个音节,比如【我】【讲】什么的。
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屏住呼吸,如此过了十几秒,钟磬这才终于又听到了其他的内容。
一字一字勉强连起来的话,赫拉斯说的这句话应该是——救我,我是jiangming
jiangming?
钟磬握着栏杆的手紧了一下。
一旁的监测仪忽然发出了警报,声音刺得人太阳穴突突地疼,观察室内的灯也随之亮了起来。
眼见赫拉斯双眼上翻,杨祁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扒拉开了病床边的钟磬开始紧急施救。
然而急救措施并没有起到什么明显效果。
杨祁手套上的血迹都快在病号服上被蹭干净了,但仪器显示屏上那条代表心率的线仍然不受控得慢慢平直。
转变来得太快,这一切的发生到结束,前后可能不过五分钟。
“怎么会?”杨祁跪坐在赫拉斯的尸体上喃喃道,“昨天从事故现场离开的时候明明还都好好的……”
钟磬听到这句,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她回想起昨晚杨祁将人从事故现场接走之前,还信誓旦旦地对她说,这人只是轻伤,隔天就能出院。
当时钟磬就觉得不对,那么惨烈的事故现场,人竟然只是轻伤。
结果,还真就出事了。
观察室的门被打开,几台医护机器人鱼贯而入。
“检测到病人已无生命迹象,需转移,请避让。”
杨祁好像没听到似的,一动不动。
“检测到病人已无生命迹象,需转移,请避让。”那个机器人又说了一遍。
“杨祁。”钟磬喊了一句。
杨祁这才怔忪似的抖了一下,缓慢地下了病床。
机械声冷漠地报着死亡时间及死亡原因,然后白布一盖,蒙过头顶。
人就这么彻底和这个世界断了联系。
跟着被转移出去的尸体走出观察室,遥遥看着他被推着消失在走廊尽头,钟磬用力按了按眉心。
她双手抱臂,面色疲惫地背靠在门框上,问:“你通知过他的家人了吗?”
“我昨天联系过了,她母亲几年前死了。”杨祁叹了口气,“父亲是下城区居民,这事情太突然了,估计……”
估计进不来。
钟磬指尖紧缩,掐了自己手臂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