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两个人拉着辆板车在林间行色匆匆。年纪稍长的一人行在车把中间，两手握着车把，肩上套着攀绳。车把上挂得小灯笼随车摆个不停，照得前路忽明忽暗。另一人年纪要小很多，在侧边握着一边车把，连推带拉。一块脏兮兮的布盖在板车上，将车上的东西挡得严严实实，布上是大片的黑色污迹。车尾插着三只香，已经燃了一半。四周静寂无声，仅能听到“咕咕”的车轮声和两人低沉的喘息声。
年纪轻的人时不时的回头张望，神情紧张。终于，年纪长的人忍不住了，说道：“小山，好好走路，别总回头看。”
他特意压低声音，好像怕吵到谁。
“万叔，我，我也不想。但我总觉得后边有声音。”
“别胡说。你是自己吓自己。咱们到了地方，东西放下就走，不会有事的。”话虽这样说，仍感到心跳突然快了起来，赶忙咽了咽口水，步子迈大了一些。
两人又行了一会儿，眼见前边就要进到山坳里，便停了下来，各从怀中掏出一块粗布，仔细地将嘴鼻捂好才继续向前。
刚进山坳里便有刺鼻的气味随风飘了过来。刚还开始气味还算淡，越往里越重，捂住口鼻也无济于事。小山忍不住，趴在路边哇哇大吐。万叔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取了黄黄的一片递给他道：“这是生姜片，你含在嘴里能好受点。在这儿不要用鼻子，要用嘴小口的吸气。”说着，自己也含了一片。
两人没有多停留，继续往前，很快就来到一个大坑前。万叔停下脚步，迅速取下攀绳，轻声说了句“到地方了”，转身走到车旁。小山虽然害怕，终还是年轻忍不住内心的好奇，小心的往坑里看了一眼。坑很大，却不深。四周太黑看不清楚坑里的情况，仅能隐约看到横七竖八堆了很多东西。
年轻人好奇心重是常事，但太重了，最后受苦的就是自己。对小山而言就是这样。此时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竟拿起车把上的小灯笼往坑里照。昏黄的光线下，一张腐烂的脸赫然出现。严格的说，只有半张脸，另外一半已经被乌鸦啄成一堆烂肉，有的地方还露出骨头。眼珠子也被啄了出来，吊在眼眶外。这个人看上去像被乱刀砍死的，身上大片的血迹，还没了左手。四周横七竖八的，全都是人的尸体。有的上边爬着蛆虫，有的开膛破肚留着脏水，有的只剩一堆腐骨，还有的看上去还算完整，应该是死的时间不长。
小山吓得大叫起来，这一叫不自觉的就用鼻子吸了口气，刺鼻的腐臭味让他几乎要晕过去。两腿瘫软，眼看着就要跌进坑里。万叔一把拉住他的衣领往后一拽，小山直接瘫坐在地上。
万叔道：“臭小子，没这个胆量还要看。你掉下去没关系，别把灯笼也给我弄进去。一会儿回去还指着它照路。快起来干活了。”
说着话，他将灯笼挂回车把上，一把掀开板车上的盖布。三具尸体整体的躺在上边，若不是身上都带着血，真像睡着一般。
小山还没回过神来，根本没听到万叔的话，全身抖个不停。万叔见了，狠狠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道：“快起来，早点弄完才能早点回去，耽搁时间。”
这个地方当地人称为千人坑。最初只是战后扔填敌军尸体的地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些没钱安葬的尸体也开始往这里扔。更有甚者，杀了人的担心被发现，也会将尸体扔到这里。有些人因为碍于身份或者害怕，不能亲自来扔尸的，就会雇人来做这件事情。王叔和小山的爹就是干的这个帮人扔尸体的事情。有想让他们扔尸的人，会偷偷将尸体送到他们在山外的一间破屋中，并在尸体上留下银子。这样彼此都不用见面。他们从来不管死的是谁，是怎么死的。晚上到破屋里收了银子，连夜就运到千人坑扔掉。如果只有尸体没有银子，他们就随便编个故事将尸体报官。官府偶尔也会让他们帮忙处理一些无人认领的尸体，对他们的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是因为小山的爹不小心摔伤了腿，才换了小山来。
小山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不敢再往坑里看，眯缝着眼站到万叔身后。
万叔朝着尸体躬身拜了三下，道：“三位兄弟，虽然你们是枉死的，但冤有头债有主，要报仇的话去找真正害你们的人。我们都是穷苦人，为了糊口才做这个，今日冒犯了各位，千万不要怪罪。往后清明、中元、寒衣三节会来给各位烧些纸钱的。”小山学着样子，也赶紧拜了拜，边拜边说了一堆祈求的话。
拜完了，就该干活了。
两人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小心翼翼的移到坑旁，摆了两下，顺着劲儿将尸体远远扔了出去。“砰”的一声尸体落地，惊醒了树上睡觉的乌鸦，“哇~哇~”叫个不停。吓得小山险些又坐在地上。
到扔第三具的时候，小山还是害怕的不敢睁开眼。抬着脚刚走了两步，哆哆嗦嗦道：“万……万叔，我觉得这个人的腿……腿动了一下。”
“别瞎说，是你自己害怕抖得。”这一路上小山一直疑神疑鬼，已经让他很心烦了。这个时候又说这些，即便他不是第一天干这个，还是被影响得不安起来。嘴上说着小山，眼睛还是看了看抬着的这个人。
这还是个孩子，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三个人中属他死得最惨。不知道生前到底遭遇了什么，满脸的血迹不说，身上还被扎了两三个窟窿，连脚上都是血肉模糊。此时血早已凝固，身体也是冰的，绝对不可能还活着。
小山使劲安慰自己，刚才一定是自己感觉错了，勉强支撑着走到坑边。两人同样摆了两下，没等尸体摆到最高点，小山突然撒手，连连后退，道：“动……动了。他真的动了！”
他这一撒手，万叔也紧忙松手，尸体并没有扔出去多远。万叔一手抓着小山衣领，另一手握拳就准备往小山的脸上打，“都说了让你不要乱说话。”拳头还没落下，背后传来“嗯~嗯~”的声音。
这绝对不会是乌鸦发出的声音。
小山吓得哭了起来，万叔也觉得头上起了一层薄汗。因为千人坑的原因，这山谷有很多可怕吓人的故事，就连旁边的凤鸣山，也时常有怪异的事情发生。要不是因为这个买卖钱多，谁又愿意冒着风险干这个。也许今天不是个好日子，真的冲撞了什么。
想到这里，他也不在乎周围的味道，摘下捂在脸上的粗布，深吸一口气，朝着大坑和四周拜了几拜，道：“今晚多有打扰，还望各位不要生气。”说完，拉起板车迅速离去。小山边哭边追在后边：“万叔，万叔，你等等我，等等我啊！”
身后的乌鸦还在叫个不停，像是对新送到的食物表示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