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才那个瞬间，雉罗确实恍惚间想对他下杀手。
在曷月看似无害静谧的睡颜中，令她有一种很难明言的冲动，似乎是受到了一股本能的驱使，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她心间呢喃：只要让他消失，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但她却又迟迟未能真正下这个手，毕竟理智还在，他如今虽无力还击，但毕竟只是个分神罢了，即使当真让她得手又能如何？不外乎是帮他增添了一个向自己发难的借口而已。
况且就算他如今并非□□，但弑神这事儿，自己在九重天上确实也瞒不过去，杀了一个蓐收后人，难保不会有新的补上，到时自己将面对的，可就不只是莫须有的指控了。
“是又如何？”
既然他已经戳穿，雉罗并不打算隐瞒，世人都觉得神是圣人中的圣人，但在她看来，为神不过是多了些常人不曾有的力量，良善与否，和力量大小本也没甚关系，故而她也并不介意暴露出自己残忍的一面。
恶同善一样，也是神性的体现。
“为何？”曷月的目光一紧，悲喜不辨的情绪涌动了片刻，又化为一片冰冷的虚无。
“人之常情罢了，”雉罗满不在意地耸耸肩，“本就看你不顺眼，就算不能真的下手，还不能让人动点心思了？”
“看我不顺眼，便想杀我？”曷月似是在极力压抑着胸中翻涌，声音有几分异样的紧绷。
“不然呢？你这人当真是有趣得紧，在我身上打了道蓐收令，逼着我承认旁人栽赃的罪名，还威胁要夺去我神位，怎么？我难道还要对你感恩戴德？”
雉罗望着他哂笑了声，语带讥诮，“你当我是人界那些脑子不清楚的小姑娘，被人害得遍体鳞伤，不想着去报仇，反而还琢磨着伤她的人有什么苦衷？不说她们活该，就是我作为神最后的仁慈了。”
“苦衷呵，”曷月垂眸冷笑了声，倒像是在同自己置气，片刻忽又抬起眼帘，“是，你确实有理由想要杀我，但又为何没有动手？”
“我只是讨厌你，又不是蠢得冲昏了头脑，”雉罗斜了他一眼，随即起身来到床边，探头看了眼院内，“目前杀不杀你对我而言没什么区别，干嘛非要给自己找这个麻烦。”
“我倒是觉得，你今天失去了一个除掉我的好机会，”曷月的语气显出些奇异的涩然，“毕竟你若是当真对我下了手，应当也有人给你善后。”
雉罗回首，皱眉瞪了他一眼，心道这厮这会儿又阴阳怪气个什么劲儿，居然拐着弯儿的用南巟拒绝她的的事儿来刺激她？
她还真就不吃这套了！
“你知道就好。”她故意顺着他的话，摆出一副“你最好别惹我”的神气。
曷月冷哼了声，跳下地后进了内间，随即背对着她趴在矮榻上，光从背影都能看出刻意的疏离。
雉罗撇撇嘴，也懒得搭理他，便再度回头看向院内。
正巧，此刻她远远看见其中一个宫女的动作，见她似是从怀中掏出了什么东西，在另一个宫女面前得意地晃了晃，随即又小心地藏了回去。
雉罗眯了眯眼，大概猜出了她们接下来的动向，她下意识回身，本想同曷月先通个气，却见他依然还是用后脑勺对着自己。
她抿了抿唇，原本到嘴边儿的话，又被她尽数吞下。
算了，自己知道就好，管他做什么呢。
那两个宫女商议完毕后，其中高瘦的那个理了理衣襟，便再度向正房走来，而那个被曷月打得灰头土脸的宫女，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似是气急地跺了跺脚，但终究还是打开院门跑了出去。
宫女进了正屋，只见那位夫人正端坐在桌边，唯独却不见那位白犬公子。她的目光茫然地在屋内环视了一周，终于隔着内外间的窗格瞥见了他的背影。
她稍松了口气，上前笑道：“夫人，婢子那妹妹不懂规矩，已经将她遣出去了，您放心，今日自会换人来服侍。”
雉罗也和善地点点头，“嗯，宫中人办事果然妥帖。”
宫女眼珠一转，笑吟吟地替她倒了杯茶：“从昨夜至今，夫人与公子应当也腹中空虚了吧？不知二人在饮食上可有什么偏好？婢子着人去准备。”
“我从乡野而来，宫中的吃食我怎么会挑剔呢？”
“那我便——”
“不过我那儿子确实有些挑嘴，”雉罗似笑非笑地打断了她，“他呀，定要吃那当日新宰的牛骨，而且只要三个月之内的小牛，老上半天都不行，嫌硌牙；喝的水呢，也只要清晨日头升起前集成的朝露，被太阳晒过一丝的都不行，怕上火。”
宫女被她这话噎得睁圆了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她，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雉罗装模作样的掩唇一笑，“可是宫中不便准备？哎，可我这么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不然这孩子犟得很，其他的东西根本看不上眼，宁可饿着肚子也愿意吃那些粗陋之物，也怪我，从小将他惯坏了。”
宫女抚上了胸口，硬生生咽下一口气，强颜欢笑道：“夫人放心，既然是公子的要求，婢子自然会尽力准备。”
雉罗满意地颔首，“我就知道，看你们宫里这么气派，这么点儿东西于你们而言，哪里能算什么稀罕物呢，想是难不倒你们的。”
“是，”宫女干笑了两声，“公子夫人稍候，婢子这就去着人准备。”
她神色有些慌张，脚步杂乱地转身离去时，险些撞在了门边。
雉罗倒也并不是刻意为难，只是她们分明在吃食上有所盘算，她懒得拆穿，但能适当的给她们添些堵，倒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曷月却在此刻突然开口，头也没回地冷声揶揄：“神君真是有闲情雅致，屈尊和一介凡人逗乐。”
雉罗对着他的后脑轻嗤，“你们这些新神，别的没学会，眼高于顶的本事倒是比谁都熟练，如今竟还看不上凡人了。”
曷月缓缓回头，神色晦暗难辨，“你明明说过，这些凡人愚蠢又怯懦。”
“没错啊，”雉罗泰然自若地点点头，随即冲他扬了扬下巴，“但你以为你就不是吗？”
“我自然不是。”曷月冷冷回应。
雉罗却哂笑出声：“招惹了我便是愚蠢，不敢承认更是怯懦，你和他们也没甚区别，别以为封了神就与凡人泾渭分明了，骨子里的东西，哪是那么容易丢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