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讷讷地看着孟庸。
孟少将军带着半脸青紫淤瘀伤，正襟危坐，双唇紧抿，眉宇蹙着一丝委屈。
看到他的脸，她感觉自己十恶不赦。
人家巴心巴肝地保她，她不仅不领情，还毫无道理地把人揍了一顿……
而他既未冲她发火，也没说要把她赶走，反而带着一身伤，巴巴地跑来解释，只是要她认错……
好像只要她一认错，前头的事，都可以一笔勾销。
可消不掉的啊！
鸳鸯蛊已经服下了，他脸上的伤也那么明显。
两人之间的分歧，是存在的。
他说想要护着她，以消减心里对沈家的愧疚。
可她又何尝不想稍稍弥补一下，前生今世对他的亏欠？
“认错可以，何时少将军把蛊解了，何时奴认错。”
“我都已经纡尊降贵到这个份儿上，该解释的也解释了，让你认个错很难吗？”
孟庸不可置信地吼了一句，吼完才又疼得抽了口凉气。
他摸了摸嘴角，抬眼瞪着眼前人，眉头拧成一团。
“你以前认错不都很积极吗？”
以前认错积极，是因为孟庸太能说，沈清秋说不过他。
现在不认，是事关生死，不敢认。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希望他出事。
“服蛊是权宜之计，解蛊则为保万无一失。少将军熟读兵书，应当比奴更清楚这个道理。”
见孟庸双唇一动，她立刻又道：“少将军是想说找不到药老吗？”
孟庸明显地一怔，显然是被抢了话。
沈清秋扬了扬眉。
“少将军适才说不会拿生死开玩笑，却敢把生死交到药老手中，可见她是你极信任之人。就算药老离开了舒州，以少将军之能，要找她应该不难！”
孟庸看了她一会儿，随后认真地问：“你真要我解蛊？”
沈清秋毫无犹疑地点头。
“要。”
孟庸眸光闪了闪。
“就算只有五层的成功几率？”
沈清秋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却又不甚很懂。
“五层？”
药老不是说，她的眼疾是假的，五层的几率也是假的吗？
所以，药老一开始说的话是真的，解蛊本是凶险万分……又是眼前这个人，为了安她的心，和药老联合起来骗她？
当时他在药炉里，九死一生！
她盯着那张脸，抿了抿唇，“解蛊还有……”
孟庸凌厉地眯起双眼，咬牙道：“如果你是想给我下药然后解蛊跑路的话，趁早息了这个心思。”
沈清秋还真想这么干。
孟庸冷冽地吊起右边唇角。
“反正我再狼狈的样子都让你看到了，不介意让你看看，我能把自己折磨到多惨烈的程度。”
沈清秋听得心里一阵揪痛。
怎么会有人，用折磨自己来威胁别人？
“你都已经瞧不起我了，再用此法解蛊，会连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讪讪地道了一语，孟庸神情又冷漠起来。
“我可以找到药老，也可以冒险解蛊；亦或者，等到王蟒倒下，寻更妥帖更安全的解蛊之法……”
“我让你来选，只要你说，我都照办。”
沈清秋震撼地望着他。
她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温柔是他，仁善是他，易怒也是他。
毒舌是他，记仇是他，护着她的也是他。
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副面孔？
上可云间摘月，下沉万丈深渊……
口口声声说不轻生死，却把生死交到她手里。
他以为，他真的是根庞大的糖葫芦吗？
喜欢就咬一口，不喜欢就扔开——不会有丝毫心理负担。
可他是活生生一个人。
他让她选，是现在冒着生命危险解蛊，还是继续承担着被她连累丢掉性命的风险……
她怎么选？
怎么选都是错的。
沈清秋突然觉得孟庸很无赖。
他笃定了她不想让他出事，不想让他折腾自己。
说什么让她选，分明无路可走。
无言地对视了半晌，到底还是孟庸先移开了视线。
“不是认错的话，不要同我说。”
云淡风轻的一语后，他起身，袖着手去了。
擦身时，沈清秋嗅见他裘衣间淡淡的酒气，裹挟在冷菊香里。
她想，就认个错吧。
反正他也知道，她的认错向来言不由心。
可等她转身时，那抹身影已经隐入寂冷的夜色中去了。
静默地站了片刻，她转身拾起满地的针线，看着绣到一半的香包，沉沉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