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华阳轩出来,阿满催促着莞苧回清苑,在清苑与祠堂分岔的路口,阿满上前阻拦,莞苧生了气。
阿满扑通跪在地上,想起郡主出事那晚上苏夫人雷霆般的怒火仍心有余悸,“郡主,奴婢求您了,夫人严令禁止,不让您去。”
莞苧站着气呼呼地喘气,她的风寒还未痊愈,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此时身子正冷得发颤,她抬手迅速解下斗篷,往身旁的灌木丛里一扔。
“郡主!”阿满惊呼一声,急忙起身去捡斗篷,刘御医特意交代过要给郡主保暖,切不可再二次受寒。这几天断断续续地下雨,已经进入倒春寒,天气冷如寒冬。
而此时此刻,天空中正飞着毛毛细雨。
莞苧趁阿满捡斗篷,拎起裙摆便往祠堂的方向跑。因为生病她身体酸软泛疼,可她仍然坚持,用尽了全力奔跑。
阿满被灌木绊住脚,出来后已不见少女的身影。
祠堂朱红色的大门紧闭,好在无人把守,门环也未上锁,莞苧伸手用力一推,第一次没推开,她再一次用力,终于推开。
屋外天幕昏暗阴沉,祠堂里烛火千盏,一室温暖明光。前面,面对祖先牌位跪着的背影,身姿笔挺,巍然如山。
莞苧跑过去,扑到苏俭怀里,小脸埋进他胸口,再也忍不住地哭泣起来。后背一只手臂立即拥紧了她冰冷发颤的身体,一只手轻轻拍打她脊背安抚:“小令,你别哭,阿兄无碍。”
“阿兄以前从不骗人,怎么现在,谎话张口就来!”莞苧有些生气,抬起脸,闪着莹莹泪水的一双眼望着苏俭,“阿兄不要骗小令,小令如今已及笄,不是小孩子了。”
苏俭抬手,轻轻抹去少女脸颊上的泪。怀里的少女正生着病,小脸滚烫还在发烧,可身子却冰凉发颤,脸小了一圈,抱在怀里的身子也消瘦了。
“好,阿兄不骗你,”他手下的泪怎么抹也抹不完,他将声音放得极轻,轻得都微微发抖:“小令乖,别哭了好不好?”
莞苧被苏俭心疼不已的眼神刺痛到,吸吸鼻子咬唇止住哭泣。
爹爹管教子女甚是严厉,只要她犯了错,动辄打手心跪祠堂,严重的时候便要请家法打板子,自阿兄来到府上后,阿兄总是第一时间挡在她身前,将她所犯的错一一认下,或是代她受罚。
这次,亦是为了她。
她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早日救出阿兄。以前都是阿兄守护她,这次换她守护阿兄。
莞苧重新抱住苏俭,靠在他怀里,只是不再哭了,“阿兄,你膝盖疼不疼?”
苏俭摇头:“不疼。”
“我说过,你不许再骗我!”莞苧愤然。
少女瞪着一双眼睛望他,分明没有多少威慑力,偏偏气势十足。像什么呢?苏俭仔细想想,像还未满月冲人龇牙汪汪汪叫的小狗。他抿唇轻笑,抬手摸摸她头顶,“已经跪得麻木,自然感觉不到疼。”
莞苧心疼得一紧,鼻子泛酸眼里又涌出泪水,可她立即咬牙止住,“阿兄,他们给你送膳食吗?吃得好不好?有没有肉?有没有鱼?阿满说这几天都在下雨,你晚上冷不冷?要不要我叫人给你送床被子来?”
少女一连串好多的问题,苏俭一一回答她:“每日三餐按时送膳食,吃得极好,不仅有肉有鱼,还有虾,鸡肉鹅肉也都有,晚上不冷,不用送被子。”
“有燕窝羹鱼翅煲吗?酪乳呢?”莞苧再问。
苏俭:“都有。”
“阿兄,我给你讲神话故事吧,你想听什么?”
“你会什么?”
“前几日阿满给我讲了女娲补天,我给你讲女娲造人,你想听吗?”
“嗯,想。”
少女思索片刻,轻软悦耳的声音响起:“天地开辟以后,天上有了太阳,月亮和星星,地上有了山川草木,甚至有了鸟兽虫鱼了……”
天黑时分,莞苧从祠堂出来,阿满上前给她穿戴斗篷,雨下大了,阿满撑开伞。
回到清苑,莞苧坐到炭盆前烤火,婢女赶紧呈上一盅姜汤,阿满拨炭火的手停住,放下木棍,赶紧起身来,“姜汤里可有放蜂蜜?可有准备蜜饯?”
婢女摇头。
阿满:“那还不赶紧……”
“不用了。”莞苧起身,接过婢女手里的瓷盅,仰头一口气将姜汤喝个精光。
阿满接下空空瓷盅,问:“郡主可要蜜饯?”
莞苧摇头:“是不是到喝药的时辰了?赶紧端来吧。”
她得快快好起来,才有精神力气去华阳轩看顾六殿下让他早日痊愈,阿兄也少受些时日的罪。
端药进来的还是那个婢女,莞苧捏着鼻子咕噜咕噜灌下药,婢女这次准备了蜜饯,赶紧将盛蜜饯的碟子递到郡主身前。
药水实在是苦,莞苧放一颗喂进嘴里。
阿满在一旁看呆了,以前小郡主哪次喝药不是要十个八个的人哄着,有时还要夫人和公子都来哄才行,今日竟这般主动两下就喝光了!
“阿园呢?”莞苧想起来问。
那婢女向前站了一步,“回郡主,郊区庄子上春种,夫人将阿园姐姐调去帮忙了,等忙完了春种,阿园姐姐就会回来继续伺候郡主,但是这段时间,就由奴婢代替阿园姐姐伺候郡主。”
莞苧看了一眼窗外,正在下雨,且已经下了三天的雨,她又看旁边的阿满,只见阿满垂着头,一双手交握在腹部有明显的抖。收回目光,她问那婢女:“你叫什么名字?”
“回郡主,奴婢叫阿元,与阿园姐姐同音不同字,奴婢的元是元宵的元。”阿元说。
晚膳是清淡口的小菜和白粥,莞苧平日喜辣,但生着病胃口不佳也就适合吃这些,用完晚膳洗漱好已到亥时。
阿满在铺床,“郡主,我就守在门外,有事情你喊……”
“阿园去哪里了?”莞苧问。
阿满铺床的手一僵,停顿一息,她回过身来,“回郡主,庄子上春种繁忙,夫人派她帮忙去了。”
又是同样的说辞,莞苧自知问不出个结果。
换好寝衣刚睡下,屋外传来响动,阿元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郡主,长公主驾到,夫人传你去迎驾。”
莞苧起身,阿满赶紧帮忙穿衣服,衣裙繁琐,莞苧丢开,拿了斗篷披上便起床。还未走出清苑花厅,漆黑的雨幕中一个潇飒落拓的身姿迎面走来,腰间佩一把弯月刀。
长公主的威仪令人望而生畏,一屋子婢女立即行跪拜叩首之礼,然后低低埋着头,不敢窥视半点天颜。